去往银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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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角笼罩在一片稀薄的晨光之中,冷嗖嗖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门窗紧闭,像一座空城。这里的树都被砍光了,但鸡冠花和剑麻出奇地多,路边、街口、房前、屋后,到处都是,这两种植物比其他地方的要高大粗壮许多,鸡冠花有脸盆那么大,质地肥厚肉感,皱折上的颗粒坚挺清晰,咄咄逼人,在清晨的光线中浮出紫红的颜色;剑麻则有一个人那么高,叶子壮硕,像剑一样坚不可摧。连路边的野草都格外繁茂,一派疯长的态势,似乎被施放了一种特殊的养料。

这时我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腥甜的气味,我知道这种气味来自一种白色半透明的黏稠液体,它从每一个人身体的下部喷射出来。橡胶套、柔软的纸,这些暧昧的东西大概塞满了银角的下水道吧。很快,银角上空的两只大气球吸引了我,乳白色的底子,鲜黄色的字,一只气球是斗大的“欢”字,另一只是“迎”,它们像两只怪脸小丑在银角的上空飘来荡去,向新来的人传达出某种友好的气息。

我走进一家简陋的路边店,门厅里一片昏暗,通向客房的过道显得幽深神秘。等了好一会儿,楼上下来一个老女人,看她身板和动作都不算老,但给人感觉已是历尽沧桑,老到骨头里去了。她一边打呵欠一边说:谁会这么早就到银角来。

我说我想登记住宿。她朝我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把一支圆珠笔扔给我。在名字一栏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写下了红艳两字。老女人问:你的经纪人是谁?我答不上来。她说银角是没有野鸡的,这里管理得很好,不允许在大街上拉人,那是违法的,被抓住了要罚很多钱。

老女人纹了很深的眉,戴着金耳环,不用说,肯定是一个退出江湖的老妓女。由于小时候看过日本电影《望乡》,我对老妓女并无恶感,但我不喜欢她说话的腔调,听上去就像是镇长夫人。她说到这里来的女人,不管年龄大小,长相俊丑,都得有经纪人,不然就会乱了。大多数经纪人收百分之四十费用,她只收百分之三十。

我终于明白,她是想当我的经纪人。我便说了杨芬的名字,我说是芬姐叫我来的。老妓女很不以为然,她眼皮一耷拉,说,那你就跟她做吧。

我的房间在二楼尽头,靠近厕所,房门一打开,一股隔夜的睡气迎头扑来,床单虽然看不出脏,但总感到不那么清爽。也只能如此了。我困得要命,倒头便睡。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隔壁有奇怪的拍巴掌的声音,整幢房子都很静,虽然是路边店,却没有听到汽车开过,也没有人说话,只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声音,在噼里啪啦地回荡。

我看了一下表,是下午五点,房间里黏稠的气味使我想起这不是在N城,而是在银角,至于怎么就到了银角,到银角想干什么,我一时感到有些糊涂,只觉得头脑发沉,肚子也有点饿。

我到隔壁上厕所,奇怪的巴掌声响了一会儿,然后从楼道一直过来,接着就进了厕所。原来是一个女孩在使劲拍自己的屁股,她很快解完手,站起来又开始拍,一边拍一边回她的房间去。

我去冲凉,冲凉间在楼下的天井,一间有人,另一间门半开着,上面搭着衣服,我疑惑着,不知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看看还没有人来,我便动手把那上面搭的衣物拨到一边,正准备进去,那个拍屁股的女孩就下来了,她说你先洗吧,这边马上就好了。遇到这种友善的女孩,我心情比较好,我说我等这一间吧。她说刚才忘记拿香皂了,又上去一趟。

天井里光线较亮,我看清她剪着碎发,上面是惯常的挑染,她脸大眼小,算不上好看,而且身材也不好,个子较矮,虽不胖,看上去也不够苗条。但她的腰很细,裹在裤子里的屁股突出来,出奇地圆润饱满。很快两人就都洗完澡了,前后脚出来,聚在天井的公用水龙头旁洗衣服,几乎是头对头的,就聊了起来。

她说她叫细眯,原来在柳州那边的一个镇的一家做卫生纸的厂干,身份证被老板扣掉了,不让走,一天得干十四五个钟头,二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睡觉,天天都是吃包菜,吃得直想吐,到过年还不让回家,也不给钱。老板的人看得很紧,怕她们跑了没人干活,又怕跑了以后投诉,所以每天晚上宿舍都从外面上了锁,她是从二楼跳下来逃跑的,搭上车,就逃到银角来了。

主要是细眯说,我听,细眯看我人老实,就仗义地要帮我,她说没关系,可以当那些表演小姐的保姆,也叫生活助理,跟小姐住在酒店里,帮接电话,洗衣服,干干杂事,不过小姐挑人也挑得很厉害的,如果小姐本身比较矮,就要挑比她更矮的,如果她黑,就要挑比她更黑的,总之,有个跟班的站在身后,表演小姐才显出身份来。当保姆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挣得少,别人挣十成,她挣一成。

洗完衣服后,细眯领我到门口一家米粉店,吃桂林米粉,这里的米粉跟N城的一样,也有高汤、脆皮、酸菜、炒黄豆,但N城是两块钱一碗,这里却要八块。

吃过米粉,觉得舒服多了,银角的街道看上去也不那么陌生古怪了,我想起了杨芬,她是我在银角唯一认识的人,但我并不太情愿找她,也不愿意让她知道我到这里来了。来银角,做还是不做,永远都不会是一件光彩的事。最好谁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是一个叫做红艳的女人,没有父母,也没有过去。

我决定先跟着细眯。

细眯从卫生纸厂逃出来,觉得银角很不错,似乎还有一点兴冲冲的。她让我到她房间去,看她化妆,同时也帮我化妆。她说在银角,任何女人,不管是干什么的,统统都化妆,谁不化就会很奇怪,什么地方人家都不让你进。她往脸上涂抹的时候身上只穿着内衣,我注意到她浑圆的臀部。她得意地一笑,顺势扭了几下,她的腰很细,扭起来颇流畅,竟有几分好看。细眯显了她的能耐,便兴奋起来,告诉我,她来银角来了一年多,上个月才在海风歌舞厅找到一份跳下摆舞的位置,等她以后跳红了,就能搬到大酒店,也有钱带保姆了。

我估摸所谓下摆舞大概就是屁股舞,跟肚皮舞有异曲同工之处。而她不停拍打屁股,当是跟按摩刺激脸部一样,以保持肌肉的紧致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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