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曾感叹短篇小说写作的难度,他说:“短篇小说之不易写,一如一个人在桌面大小的冰面上滑花样。”这句话道出了短篇小说的真谛,在桌面大小的冰面上滑冰,看的不是速度,而是技巧,必须滑出花样来,因此,短篇小说是一种以精致见长的语言艺术。如果不是抱着精益求精的态度去打造一件艺术品的话,恐怕是写不出好的短篇小说来的。王安忆的《发廊情话》可以说是一件精打细磨的艺术品,这真应了王祥夫的比喻,王安忆在冰面上滑花样,而且还挑选了难度系数最高的技术动作,她将两种故事元素混合在一起,纺成一条故事线,你推搡着我,我簇拥着你。一种故事元素是发廊里这一天的经历,老板、两位小姐、“她”,还有来来往往的顾客,他们的行为、交流、心态;另一种故事元素是“她”讲述的自己曾经开发廊的故事。在这里我们真正体会到语言的魅力。王安忆侍弄语言到了痴迷的程度,我估计她在写作时,各种词汇一定像小精灵般在她头脑中跳荡,她能捕捉到与生活印象最贴切的词语、节奏,于是就有了色彩,就有了情调。付秀莹是一位非常讲究叙述技巧的作家,她用短句式来叙述,无论是她有意为之,还是她的语言习惯,总之这种句式构成了她的鲜明风格,在她的小说中一以贯之。她的短句式将生活流程切割成了一个又一个场景,让我们在每一个场景面前停下来琢磨。这有点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在慢镜头中,我们可能会发现在快节奏中一闪而过的细微变化。付秀莹所要做的事情无非是将这些细微变化定格下来,再让我们去体会这变化中的为什么。短句式,慢思维,确实让我们发现了快节奏进行中的缝隙,让我们的思绪能够在生活的褶皱里搜寻到异常的东西。付秀莹的短叙述具有鲜明的形式感,她的小说也就提醒了我们,小说是不能不注重形式感的。事实上,形式永远是离不开内容的,二者是一种辩证关系,就像付秀莹的短叙述,非常贴切地表达了小说不一样的主题和不一样的情调。关于形式与内容的不可分割,再以盛可以的《白草地》为例。这是一篇带有强悍女性主义色彩的小说。两位受害的女性联合起来,不动声色地惩罚了玩弄她们的男人。故事装置在一个侦探故事的构架里,使得小说更加具有可读性。更重要的是作者采用了男主人公的第一人称叙述,这是一种男权中心的叙述,这种叙述恰好与男人最终的落败构成了极大的反讽,而作者盛可以则站在背后露出狡黠的微笑。正因为这种特别的叙述方式,作者便丝毫不用站出来说什么,而通过故事本身就能让读者体会到作者的用意了。李锐的“家具系列”无疑是一次非常有创意的尝试,这是一种现代意义的拟人化,比如《桔槔》这一篇,他所讲述的故事看似与农具在古代的定义风马牛不相及,然而恰是这种错位构成了极大的思想张力。韩少功的《第四十三页》通过一个穿越时空的非现实的故事映射出非常现实的问题,非现实的现实,也是短篇小说经常采用的方式,它让我们享受到语言艺术的魅力,作家对现实问题的认识也通过这种方式隐藏得十分周密。总之,好的短篇小说一定是一件以语言为材料的艺术品。
人们一定从以上关于21世纪短篇小说的具体论述中明显感觉到我的欣赏态度。我并不否认我对以上作品的肯定。这是不是一种溢美之词?似乎有一种观点,文学批评不应该表扬,必须苛刻地、毫不留情地指出作家的毛病,仿佛文学批评就是做否定性工作的。我不否认现在特别缺乏否定性的批评,而且更缺乏培育否定性批评的文化土壤。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就取消文学批评的建设性。特别是我们面对短篇小说这一弱势群体时,做建设性的工作尤其显得重要。因为发现作家在短篇小说中所作出的文学努力,也就是为了更好地彰显和发扬文学精神。21世纪的短篇小说虽然是弱势群体,但它是光荣的弱势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