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沉醉的正午(1)

秋风沉醉的正午

张爱玲文字里面提到旧事,说:“从前相府老太太看《儒林外史》,就看个吃。”我读到这一处,立刻与相府老太太引为知己:我看《红楼梦》,也就是看个吃。

需要十几只鸡来配的茄鲞名震天下,宝玉忽然动念想吃的小莲蓬小荷叶的汤,精致得像童话,还是迪斯尼风格的。而我,念念不忘的,却是,一个秋风沉醉的正午,“讽和螃蟹咏”。

那是湘云摩拳擦掌要结海棠社,却忘了,风流必须得钱打底,就像金缕玉衣里面总得穿一件小吊带避免走光。否则,赤手空拳赏海棠,灌一肚子西北风做诗,只能做出寒号鸟的“快要冻死我,明天就筑窝。”

她空自有心无力,真正有行动力的策划高人是宝姐姐:“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从海棠过渡到螃蟹,且是面面俱到。

手笨的人,很难把一只蟹吃得干净利落,吃蟹却更是雅事。大约因为它的昂贵与时不我待:秋风凉透之前不及吃,就错过这一年;它断气之前没活蒸了它,就错过这一只。人与食物的缘份,也是转瞬即逝的。

果然开起了,一场螃蟹盛宴,无限富贵风流。老祖宗说起自己的少年顽皮事,孙媳妇一边附和,一边当家人本色地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这就叫会过日子,照我妈的话来说:“不是钱烧的。”只是,十个,够谁呢?也就是有头有脸的尝个鲜,等闲人等咽个口水吧。

我到中年之后,才懂得疼惜凤姐。大家吃喝玩乐,只有她站在桌边伺候着剥蟹肉,让过客人薛姨妈,接着首奉贾母,次与宝玉--老的老小的小,都得照应。八面玲珑都不够,恨不得是千手观音。她自己不过胡乱应个景儿,偶尔过来吃几杯,也就是最心疼她的平儿,“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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