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14)

郑凡在正屋里备课,晚上他要去给龙小定辅导功课,语文、外语、政治、历史四门课的量很大,丈母娘突然出现不是给他一个意外惊喜,而是一个意外的打击,猝不及防的郑凡不安地搓着双手,他都不知道让丈母娘坐在哪儿。韦丽母亲看着这间床边摆着煤炉和墙上贴着标语口号的房子,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把煤炉放在屋里,中毒了怎么办?去年腊月二十三,县城西门张老四一家三口,没一个活过来。”郑凡像犯了罪一样解释着:“妈,我们屋里窗子都留着一道缝呢,没关严,门下面也有缝。不会中毒的。”

郑凡倒了一杯水递给丈母娘,丈母娘接过温水,放到开裂的小桌上,没喝。她以卖水果讨价还价的方式对郑凡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女儿有工作,穿衣吃饭自己挣,但城市里房子得你买,你是男人,不能让我家女儿住这么个垃圾站一样的屋里,我家女儿学历没你高,可好歹也是中专毕业,人长的模样在这呢,嫁个有房有车的,不费吹灰之力。”郑凡声音软弱地说着:“是,是,韦丽嫁给我吃亏了,受罪了!”他安慰丈母娘的最好方式就是承认自己不配。丈母娘说:“知道就好。我这次来,代价也不小,每天少挣二三十,来回还得花八十多块钱车费。我想问问小郑,你打算让我家女儿在这垃圾站里住几年呢,还是住几十年?”郑凡只说了两个字:“三年!”

韦丽对两个人复杂的表情和内心感受无动于衷,或者说不愿意面对这种卖水果的对话方式,她以毫无设计的插入使母亲与郑凡说话的严肃性土崩瓦解:“我喜欢租房子住,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年底我打算跟郑凡去阿富汗转转。”母亲愣愣地看着女儿,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晚上,郑凡花了八十多块钱,在城中村小饭店里很奢侈地摆了一桌,还请来了舒怀和悦悦一起陪韦丽母亲吃饭。饭桌上听说舒怀和悦悦都买上房子了,韦丽母亲旁敲侧击地暗示郑凡:“这才像个过日子的样子!”舒怀和悦悦离开后,韦丽对母亲说:“他们连证都没拿,就住在一起,这根本就不像过日子的样子!”

吃完饭郑凡将韦丽母亲安排到了二十八块钱一晚的城中村小旅店,房间里有两个不保温的热水瓶和一台能收到五六个频道的电视机,吃饱喝足的丈母娘触景生情,在房间里拉着郑凡的手突然哭了起来:“小郑呀,不是我刻薄,实在没办法呀,小丽他爸是个窝囊废,你知道我这辈子受了多少苦呀,女人活一辈子,图个什么,少受点罪就行了,你能理解吗?”郑凡说:“我理解,您先歇着,我得去上辅导课了!”

郑凡蹬着二手自行车的声音消失在巷子里,韦丽母亲问道:“小舒他爸开鞭炮厂给儿子买房子,小郑他爸开没开厂子?”

 

这是一个有风的中午,赵恒拍着郑凡的肩,相当激动,他有点不厚道地恭维着郑凡:“说老实话,我公司里几个小弟兄,给你拎草鞋都不配,拿不下来,所以得请你这个大手笔出山。”

郑凡是来签传记合同的,两万块钱意味着年底的时候他离自己的房子又近了一步,这种诱惑使他无法拒绝一个改邪归正的企业家走进他的稿纸。对受过良好教育的郑凡来说,他可以旁征博引古今中外无数个相同的个案来证明这次写作并非“见利忘义”,心理上的问题解决后,签合同的心情就异常迫切:“赵总,签了合同再吃饭!”

赵恒说:“这是一个三方合同,企业家钱不到位,我就不能跟你签。人已经在路上了,算上堵车的话,一个半小时足够了。我们到‘凯旋’去等!”

凯旋酒楼的包厢里有一种经年不息的酒味,在掺杂了香水的味道后,里面压抑着浑浊而难堪的气息。赵恒说这个酒楼最大的问题就是窗子都是密封的,郑凡说密封的空间里适合密谋。只是这场密谋还没开始的时候,出岔子了。

郑凡和赵恒边喝茶,边等传主,郑凡问:“老是纠缠人家曾经是强奸犯,马上都见面了,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

赵恒说:“南海浪涛老板,龙飞。”

郑凡脑子里突然血往上涌,眼前的灯光有些晕眩,郑凡稳定了一下情绪,说:“赵总,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赵恒惊讶得张着嘴,一时难以合上:“你开什么玩笑,人都进洞房了,还想悔婚,三皇五帝到于今,没人这么干过!”

郑凡只得亮出底牌:“这个人我认识,我给他儿子带家教。我可以接受他强奸犯弃恶从善,但我不能容忍他的南海浪涛还有俄罗斯小姐,还说要请我去潇洒潇洒。寡廉鲜耻,斯文扫地。早知道是龙飞,给我两千万,我也不干。”

赵恒很奇怪地看着郑凡:“你不会是从外星球来的吧?让你写他改邪归正、重新做人、服务社会、贡献税收的传奇人生,不是让你写南海浪涛里藏了多少俄罗斯小姐的。你不正在帮他儿子辅导功课吗,这又怎么解释?”

郑凡说:“我要把他儿子辅导成与他老子完全不一样的人。”

这时赵恒的手机响了,龙飞说他已经到楼下了,赵恒说:“郑兄,你不能涮我!”

龙飞跟郑凡在包厢门口见面的一刹那,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吃惊,龙飞握着郑凡的手:“能把我儿子辅导得进步飞快,传记一定会写得辉煌灿烂。”

郑凡握着龙飞强硬的手,说着:“龙总过奖了,我只是候选人之一,赵总约我来谈了一会儿,他觉得我不合适,我当老师还行,写传记才华不够。我想把小定辅导上高中。”

龙飞有些困惑地看着两人,走投无路的赵恒急中生智:“龙总,我跟郑兄交换了一下意见,他觉得您是一位值得大书特书的企业家,写不好既对不起传主,也对不起历史,他手里的活太多,一时应付不过来,所以我打算请一个作家来给您作传。”

龙飞头脑有些简单,竟然很爽快地说:“也行,你集中精力把我儿子辅导上高中,我老婆讲的奖金是算数的。”

酒桌上的气氛很好,一瓶白酒,一瓶干红,三个人喝了个底朝天,这个瞒天过海的悔约被酒精掩盖得天衣无缝。赵恒说龙飞未来五年内定会成为K城服务业龙头老大,龙飞毫不谦虚地说:“你去调查一下,看看除了我之外,难道现在的K城还会有第二个老大?!”酒喝多了的郑凡端起酒杯对龙飞说,“龙总,钱再多,为富不仁不能算老大,见利忘义也不能算老大,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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