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明月前身(1)

至德王十三年,我十八岁,作为父王长子,奉命入唐,研习文化。辞别母后,登舟离岸。起锚声中,我的少年时光划上了句号。这一天,风平浪静,万里无云。

故国越来越远,大唐越来越近。

在长安,蒙玄宗皇帝召见,赐宴朝堂,授予皇宫宿卫官职,并赐宅安家。

大唐的天空湛蓝,我像一片白云,自由自在度过四年时光。真是时光如水。海边的沙滩,日夜为水洗涤,却什么都没有拥有。我不是沙滩,比它多了一份湿漉漉的记忆。在大慈恩寺,漫步后院,烧火僧的对话飘然入耳:“他们上堂坐禅,我们下厨作炊,真不公平。”“呵呵,万般皆有禅机,砍柴煮水亦然,师兄何必分别?”清泉滴滴,落于古岩,狂心顿歇,世界清泠。现在想来,这份记忆依然清新如花瓣上的朝露。

父王召我回国。踏上故国的土地,我却发现,有家难归。

母后被父王罢黜出宫。异母弟被立为王储。父王拒我于门外。

我和母亲移居山间茅棚。母亲以为我过惯锦衣玉食的日子,现在会做出傻事。她终日在佛前诵经,为她和我祈福。佛前跪拜的母亲,有时会伏身蒲团暗暗抽泣。看着母亲日渐削瘦,我劝勉她,佛说“有求皆苦”,只有安住于当下,才是“常乐我净”之道。母亲听后一怔,满眼疑惑。也罢,那就让母亲心中存一分期望与向往吧。

宫中有人过来探望,顺便带来我异母弟兵变失败的消息。母亲闻后欣喜若狂,她开始筹划回宫以后的生活。母亲反问我:“你看,哪里是有求皆苦?我佛有求皆应啊!”

我对母亲微笑一下,没有作答。此际,却清晰地听到心底有一声叹息。

失而复得的母亲,日渐开朗,宫中也派人过来服侍她。

我放下心来,决意出离。“母亲啊,请原谅我不辞而别。”

在《新罗本纪》中不知去向的王子,悄然落发,皈依佛门,法号“地藏”。

释地藏心慕大唐僧人生活,再度赴唐。登舟离岸时,却是一片风起浪涌。

在大唐,释地藏四处参访,挂单名刹,闻法听经,坐禅修行,心却得不到安顿。一夜梦中,忽然来到峰峦挺拔的群山之中,怪石嵯峨,古木葳蕤,飞瀑流泉,云雾缭绕。猛然惊醒,梦中山水,历历在目。

他重又开始云水生涯。

行脚途上,释地藏看到一只气息奄奄的小白狗。他把它抱起来,施以救护。后来,它成了他的伙伴,释地藏唤它为“谛听”。

一日,跑在前面的谛听,忽然急冲冲地跑回来。不远处,传来一阵幼儿啼哭。释地藏疾步向前,路边树下坐卧一位垂危的女人,怀抱幼子。女人哭诉,她与丈夫以屠宰为业,涂炭了过多生灵,丈夫月前丧生,此际她又命将不保,愿法师慈悲,救度幼子 言未尽,女人殒命。

彼时刹那,他分明看到女人及其夫在火中辗转呼号,苦不堪言,惊心之余,他开始对地狱有所觉察。

抱起幼子,释地藏泪光交融。幼儿止啼,露出笑容,释地藏为他起名“惜生”。

行脚江南,一日,遥见远山,翠屏横截,耸入云霄,大致如梦中所见。询问农家,此处是吴家村,前方是九子山。

我携惜生到吴家村化斋。谛听跑在前面,一入村,便没了踪影。

忽闻有人大声喊斥:“哪来的野狗?”还有谛听呜呜的低吼声,我赶上前去,喝住谛听,向那壮汉施礼,道歉,化缘。

壮汉是村中大户,名吴用之。人虽粗壮,但也识礼。得悉因缘,吴用之爽朗大笑,并施与黄精饭。吴用之将手伸向唤谛听,谛听不再咬尾巴转圈,应声前来,温驯地任他抚摸。

我与惜生及谛听留住村头水口庙数日,休整身体。蒙吴用之每日前来送饭,我腹饱忘思昨日饥。

吴用之很喜欢天真活泼的惜生,愿收为义子。我即将入山,山中清苦,一个成长中的孩子怎受得了?此时,正好托付。

入九子山后,我及谛听,风餐露宿。数日后,终于找到一个宽敞山洞栖身。饿了,采挖黄精、葛根、野果果腹;渴了,去汲取山涧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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