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先生(2)

  

第一次南徙堪称完满,愈发坚定了安静的先生去做一只候鸟的心。

第二年,安静的先生去了江西。有了上一回的经验,他打算在当地租间民居住。不是付不起酒店的费用,是同里一行,让他落实了自己迁移的模式。他觉得,在一个地方栖息这么久,住在酒店里就仿佛没有接上地气。安静的先生联络了当地的一家中介公司,让对方提前为自己租下一套住宅。同样的,在价钱上安静的先生听由对方张口,他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住宅的窗口,要看得见长江。这种事情,办起来不免琐碎,但就是这样琐碎的事情,居然被安静的先生做成了。在银行给对方的户头打了定金,安静的先生不禁对自己颇为满意。这件事情的办理,对于安静的先生有着别样的意义,说明了在俗世中事必躬亲,他依旧有这样的能力。

由北而南,安静的先生首先飞到了南昌。当晚住在酒店里,他便遭到了电话的侵扰。这让他安静的心倏忽躁烦。安静的先生忍不住摔了电话,依然不能平愤,连连掌击了数下床头的矮柜。换在离职前,他是要追究责任的。安静的先生坐在床上,努力安妥自己紊乱的心,对自己的心说:安静,请你安静。刚刚有所平息,房门又被敲响了。门外站着的,当然是一个女人,横看有十五六,竖看有四十五六。安静的先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安静的先生没有处理一个失足妇女的经验。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训斥和规劝都不恰当,只好不怒自威地挡在门前。女人居然试图挤进来。老实说,安静的先生在一瞬间有些失措。他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的局面呢?

“请你离开!”安静的先生重重咳了一声。这也是习惯使然,以前,每逢在会场上要强调什么时,他都会用重重的咳声打出预先的招呼。安静的先生沉声说,“否则我要报警了。”

女人知趣地离开了。也不知是那声咳嗽还是安静的先生声言要报警吓退了她。

安静的先生认为自己受到了侵犯和羞辱。手在微微颤抖。现在,让他不满的已经不是那个离去的女人,是这种尴尬的状况,居然会强加给他。安静的先生不能忍受这种强加给一个人的干扰,觉得这是不合理的事情。安静的心被扰乱了,他打电话给前台:

“喊你们经理来。”

经理很快就来了,不过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不像一个他心里的经理。听完他简单的陈述,经理不解地看着他:

“怎样呢?你有什么要求?”

安静的先生一愣,难道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吗?这个经理怎么就不能领会他的精神?

“作为酒店的管理者,”安静的先生严肃地说,“你们负有责任!”

经理笑了,一摊手说:“这个责任我们可不好负,我们总不能把女人都挡在外面吧?谁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而且,真要挡,连有些男人都是要挡的,那样我们关门好了,不要做生意了。”

“你们不负这个责任?”

“这个责任要你来负的。你不是就负责任地把她挡在外面了吗?”

安静的先生一阵眩晕。少顷,他挥手让对方离开。安静的先生一再对自己默念:安静!请你安静!如是良久,他才打消了进一步打一通电话的念头。

翌日一大早,安静的先生就离开了酒店。连南昌他都不愿待下去。本来他是可以在这里逗留几天的,像一只途径的候鸟,盘桓几日。但昨夜的遭遇让安静的先生对这座城市厌恶起来。他决定立刻奔赴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九江。为什么会是九江呢?也没有一个非常令人信服的理由,不过是因为白居易。秋天的时候,安静的先生捧读《白氏长庆集》,香山居士被贬江州的史实启发了他。尽管,安静的先生是正常离职,但从江州司马的遭际中,他隐约体味出了某种感同身受的况味。当然,抚今追昔,好像还略显无病呻吟,这有悖于他对自己的要求。但毕竟留下了印象,所以,计划南飞的一刻,安静的先生将目标随机定在了九江。这也说明了如今的他,还是有些盲目的,随心所欲,没有条分缕析、足以说服人的什么动机。安静的先生以为,盲目有什么不好呢?自在而为,恰恰有利于心的宁静。安静的先生不愿再像从前一样目标明确地规划什么。

南昌到九江有动车。安静的先生很久没有坐过火车了。所以,坐在车上,他有一股孩子般的兴奋。这一次,安静的先生任由自己的心波动荡漾。他想起了当年考上大学时第一次坐火车的情形。安静的先生宛如看到了那个当年的自己:单纯,羞涩,满怀着憧憬和离家的伤心,一路上提心吊胆地看护着自己的行李——那口皮箱,是父亲特意买给他的,当年算得上是一件贵重的家什了,如今丢在哪里了呢?安静的先生不禁怅惘。他动情地安抚着自己的心:安静,请你安静。车上有九江的宣传册,上面印着这样的内容:九江境内的鄱阳湖水域是现今世界上最大的候鸟越冬栖息地。这句话瞬间感染了安静的先生,让他那颗候鸟一般的心仿佛找到了依据。

车到九江,只用了五十分钟的时间。这样的速度令安静的先生感到惊诧。他不是不知道动车的快捷,但亲历一番,毕竟和简报上读来的认识不同。安静的先生想,当年,他离家的时候,是在火车上颠簸了整整三天啊!

按照地址找到那家中介公司,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此地依然还是一家中介公司,但说了半天,安静的先生才明白,此公司已经非彼公司了。换人了。安静的先生走出店门,抬头看那招牌,果然不是与自己有合约的那一家。那家叫“百亿”,这家叫“百忆”。这两个店名之间神奇的差别,让举头仰望的安静的先生一阵目眩神迷。他感到自己一脚踏在了虚空里。毕竟是安静的先生,多年的历练,已经造就了他的临危不乱。简单分析了一下局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跌在了一个骗局里。世风坏到了如此的地步,不能不令他义愤。但眼下他无暇追究,当务之急是,他需要先在这座城市安顿下来,住进一栋窗口看得见长江的房子。接待他的公司职员一边替他的遭遇鸣不平,一边飞快地从电脑上替他找出一长串的房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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