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尽时(8)

素馨摇摇头说,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觉得你应该去。

后半句话应该是:或许你真的不属于这样安静的生活方式,而是属于商场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我可不想做束缚住你的镣铐,我不想做谁的羁绊。

终究只是想想罢了,这样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说的,可是真的?伟民听了素馨的话,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眼中懒散的光又重新会聚。

当然是真的,难道我像是在开玩笑吗?你尽管去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你回来。

梧桐的嫩芽在风中瑟缩着,这么小的一枚芽儿,竟然会在清风雨露中伸展成巴掌大的一片叶子,异常肥厚,让人惊奇。素馨自顾自地迈着细碎的步子往回踱。说完了刚才那些话,好似散失了一大截的力气,竟有点疲惫。胸口压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却并不轻松,不知哪里来的一口浊气憋闷在那里,咽不下也散不去,只得任凭它将胸口窒得隐隐作痛,又要忍住不流下泪来。

这样的女子,柔弱却也倔犟,她倒是想看看,她的爱人究竟是不是注定属于她。人也好,事物也罢,不该是你的,任你怎么使劲留在身边,留得住一时留不住一世,迟早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真是你的,即便是此去经年,相隔天涯海角,经历百转千回,也终会回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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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下,他们紧紧相拥,一如初次分别在她家门口。他给她一个承诺,馨儿你看,这梧桐的芽儿还很嫩呢,我答应你,只去半年,待到夏天和秋天终了,梧桐树叶落尽,那便是冬天快要来了,到时候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一定要陪你度过严冬,为你把炉火烧得暖暖的。

几天之后,伟民乘船去日本,素馨隐在码头送行的人群之中,将帽檐压得很低。伟民说过不让她来送他的,说他怕见着她之后便不想走了。素馨看着他提着行李箱走进船舱,末了还回头望了一眼。就是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自信潇洒,风度翩翩,这是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那瞬间,他掠去了她的心。

终于,送行的人群渐渐散去,码头上只剩一位迎风伫立的女子。

终于,那条船渐行渐远,化作一个小黑点漂浮在水面之上,消失不见。

这是一场或喜或悲的戏剧,别离是其中曲折的情节。我们能做的只有想念,深深地,从清晨到日暮,从夜晚到白昼,不停歇。

素馨还是会沿着成排的梧桐散步,早晨一次,傍晚一次。只是两个人只剩一个,不免有些孤单。习惯了有人陪伴有人呵护,回想起那些点点滴滴,微微的痛楚便自心底一层一层泛起,酸涩不已。

她清晰地看见了那些小小的嫩芽是怎样缓缓舒展,一天比一天长大,由嫩绿变得青翠欲滴。它们成了她内心记录时刻的钟表,每有一点细小的变化,便会引起她内心的一阵悸动。下雨的时候,整片翠绿色的云沙沙作响。雨停了,成群的知了放开嗓门嘹亮地歌唱。

夏末秋初,世界上的事物开始变得干燥和硬脆。

这所有的一切都被蒋宇看在眼里。蒋宇是一个画家,也是因了这庄园安静,在此辟了一间画室。每个黄昏他休息的时候,他喜欢从二楼的窗口极目远眺,一段时间下来,发现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位素衣布裙的女子从甬路的一端走来,走到另一端再折回。她经常会仰起头,望着浓密的梧桐树冠发呆,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蒋宇看见她干净清秀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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