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进了一个小胡同,胡同已经拆着乱七八糟了,全是半截的房子和土堆,走了半天,居然在残墙断壁中间,看着了一个小小的门脸儿,比我到过的所有中小城市最破旧的门脸儿还要破旧,门旁边挂着一块八十年代电影里常见的那种白底红字的牌子:国营北京站托运……只记清了国营两个字。一共只有一间六七米的屋子,一个破桌子,一个破沙发,沙发上坐着两个劳力,一个疑似路服坐在大桌子后边——不是刚才那个,这个疑似路服傲气得多,也粗鲁得多。在我老爸问了四五句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北京站的三产。”
也许是被我老爸不信任的语气搞烦了,我们刚问:“托运到白山市……”他就打断了:“白山?不管,托不了。”“那我们去站里边呢?”“也托不了,我们都是连网的。”
从那条小破胡同往东,看得见北京站的西墙。我老爸只得去北京站问。等了二十分钟,他老人家顶着烈日回来了:“北京站的托运能运,根本就没戒严。”
我转向疑似路服:“你怎么骗人?”疑似路服居然十分有理:“你们自己来的。”
“不是你那个人带我们来的吗?”
“那你找他去。”
那人早没影儿了,我老爸一把抓住旁边的小工:“刚才不是他给你打的电话,你才叫这孩子去拉我们的行李的?”
人家更有理:“我又没收你钱。”
就算我是个“知名相声演员”,我都没词儿了。还是我老爸好说话:“你给我们拉出去,该多少钱给你多少钱,行不?”
人家更干脆:“不管。”
我看了看这个小破胡同,都没什么人,两旁边的砖头废土盖了一地,出租车都开不进来。又看了看那个八十斤的大纸箱子,虽然我是个“知名相声演员”,但也有点儿没辙,忙里偷闲地,我还为古人担了一把忧:我尚如此,何况滚滚红尘大千世界北京站前广场上或坐或卧衣裳蓝缕的那些芸芸众生啊。
忽然想起铁路文工团还有相熟的朋友,好歹也是“中国铁路文工团”,应该能帮上忙,于是就打电话给他:“您认识北京站的人吗……”把情况一说,人家回答也干脆:“不认识,我们是铁路局下分属的两个系统,而且你要是在站外托运,肯定是假的,和北京站没关系,你找站里领导也没用,你还是去派出所问问吧。”
没办法,我跟老爸,顶着高温,连拉带推,走了半个小时,从满地碎砖乱瓦的废墟走过能见世间百态的站前广场,才把大纸箱子运到了北京站托运处。我们爷儿俩加一块九十多岁,走得全身酸疼,大汗淋漓。我咬牙切齿地暗想:这事完不了!拉过来一个穿着“中铁快运”背心的工人:“站西边有个托运点儿,你们知道吗?”
人家回答得痛快极了:“那都是跟领导有关联的,要不谁让你在那儿开?受气了?你啊,托运完东西,回家吧。我们这儿的大头儿,都已经到主任级别了。那谁惹得起。”
我刚说我不信,铁路工人有优良的革命传统……那边老爸把钱都已经交完了,一拉我:“得啦,走吧,都不容易。”
我刚想说话,就看见一个疑似路服正冲一个老年农民工喊:“没事在家待着得了,出来瞎转什么?”那个老头已经转了半天,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被这一吓,大气都不敢出了。
“是啊。”我想:“我回家待着得了,出来瞎转什么。”于是跟着老爸,出门回家。刚一出门,大雨倾盆,我说躲躲,我老爸说:“都湿成这样了,还躲什么,走吧!”
被这大雨一浇,人们纷乱地四散奔逃,站前广场反而干净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