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季之死与白银时代终结(2)

相声从手艺变成了艺术,侯宝林居功至伟。相声在火焰中获得新生,不但完全与当时的历史要求相吻合,更从北方部分地区走到了全国,变成了全民皆知、全民喜爱的艺术形式。在所有曲艺形式中,变得独一无二。侯宝林本人也因而获得了高于一切曲艺家无数倍的声望和地位。相声在他的手中,变得庙堂了,而且变得精美了;相声的语言变得更加精练简明,相声的表演变得更加文雅大气。传统段子在他那里,变得增一字则多、减一字则少,变得完美,变得“不变”。

侯宝林完成了相声的自我救赎,但他并未完成相声向更高端的转化,完成这一历史作用的,是侯的徒弟马季。

马季更年轻,更有天赋,更容易认同当时的主流思想,从学习条件来说,也比前辈艺人好得多的多,可供他发展的舞台,也比前辈艺人大得多的多。因而,马季在相声的历史上,不仅扮演了旗手的角色,更把相声的表演手法和风格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处不胜寒的层面。

马季把相声变得更加庙堂化,语言风格愈加的“去口语化”,这种发展其实是很多文学艺术的必由之路:来自民间——文人参与——变得高雅——变得高端。无论是马季发端并将之提高到独门独派的歌颂式相声,还是马季其实更擅长的讽刺式相声,在表演风格和语言风格上,都是清爽利落的,都是“不变”的。这种“不变”不是说没有修改,而是说在表演当中更近似于“朗诵”而不是“聊天”。电视兴起之后,这种方式无疑更适合电视的播出,因为它更精练,更“像”电视节目。因而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也给相声带来了远远高于自身应得的声望和身价。

但它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马季本人凭着深厚的传统功底,还能把去口语化的文体演成聊天,或是稍带朗诵味的聊天。但相声的新人们就很难通过学习来掌握与这种语言风格全然相反的聊天式风格。而离开了站在平民中聊天,站在高台上光想着表演是教化不了别人的。相声就是聊天,离开这种风格,相声就不成其为相声,因为它再也不可乐了。

所以侯宝林去世前拉着马季的手说:“马季,相声的即兴发挥千万不能丢掉啊,它是咱们相声的主要技巧。”

此外,对侯宝林时代注重作品的主题这个传统,马季谨奉恭行并不遗余力地加以推广。在很长的时期内,对恶的讽刺和对善的歌颂成为他表演相声的绝对目的。这也使他的相声旗帜鲜明,更容易被观众和媒体接受。但是就像某些哲学体系一样,当路走到尽头的时候,多迈一小步,整个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体系就会轰然倒塌。当时代已经发展到回归生活本体,既为生活而生活,不是为意识形态而生活的时候,相声却发展到了只为主题而存在的另一极,因而相声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因此,马季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也见证了相声的衰落。

我们可以总结道:马季在相声的品质升华和体系构建上,做出了自己的卓越贡献,是他和他的追随者最终完成了“相声的大楼”并加上了最后的一块砖,但这最后的砖加上之后,整个大楼却不复存在。

马季的去世,可以看作相声史上白银时代的结束。

在此也可以对相声的未来做一展望。德云社等代表的市民相声、奇志大兵等代表的方言相声、冯巩及其追随者代表的泛相声等等的兴起,可以看作是相声青铜时代的发端。在希腊神话中,这个时代的人民早已经缺失了神性和道德,只依靠武力满足一切。他们穿着青铜的盔甲,拿着青铜的兵器,战争不断,勇者为王。这一点其实和现在的“市场为王”非常相似。有人看的相声不一定是好相声,但是没人看的相声注定是这个时代的坏相声。相声的艺人和团体们,将在市场上拼个刺刀见红,票卖得好坏将决定一切,而理论永远是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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