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文革”文艺的繁荣与缺陷(5)

我们看“文革”,它一方面把一种艺术推到极端,另一方面它有自己的缺陷,时间长了容易造成人民倦怠。这个空间是很大的,但是人民在里面有点儿无所事事。到了七十年代中期的时候,中国人民普遍进入一种文化倦怠状态,觉得什么都没劲儿。其实生活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很好,文化生活也很丰富,但他就觉得没劲儿。特别是林彪事件之后,老百姓觉得这政治没什么意思,看那林副统帅都是坏人,要谋害毛主席。林彪死了,就把林彪骂得一钱不值。这是我们的一个很不好的习惯,谁犯了错误,就把他的一切都否定了。连林彪打的仗都否定了,说辽沈战役都是毛主席指挥的,林彪光犯错误。而且林彪不是从这时候开始犯错误的,从井冈山就犯错误,说林彪一直怀疑红旗能打多久,林彪就没好事!而且不管谁犯了错误呢,他的夫人一下就变成了“老婆”,这很有意思。这人没犯错误的时候,就介绍某某啊,他的夫人怎么怎么样;这人一被打倒,就是他和他的“老婆”。这个风气特别不好,我说这就是三俗,这就是那个时候的三俗——落井下石,趋炎附势。

人民到七十年代中期就进入一种不去独立思考、随风倒的状态,就忙着个人家庭的这点儿小生活。据我的记忆,我生活的地方,大概整个七十年代吧,城市的人民在干什么?男的就在打家具,女的就在织毛衣。那些妇女天天都想着搞一个什么花样,勾一个什么东西,勾一个门帘呀,勾个桌布呀……成天找这些,互相介绍这些,每天就是“上七针下八针”,每天搞这些;男的在家里打沙发,打个壁橱呀,打个碗柜呀……天天弄这些,而且他们的那些原料都能源源不断地弄来。说我家要打个立柜,明天我到厂子里拿个板去。社会主义工厂嘛,可以随便拿,家里缺什么都到厂里去拿,那时候变成这样一个状态。

当时觉得这是幸福,这是社会主义好。今天看来,其实是工人阶级开始慢慢丧失阶级自觉性。工人阶级处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之后,就开始没有思想了,这个时候就容易上当。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说咱们发奖金,谁干得多,多给两块钱奖金,就会跟着那个人跑,而不管它的后果如何。他不知道今天给你发了奖金,十年以后你就下岗,他是想不到的。当然我们不能把这个责任推到文学、文化身上,这些东西要系统地来考察。

经过“文革”到了新时期的时候,新时期一开始的文学叫做“伤痕文学”,大家可能都记得。伤痕文学对以前的文学,对“文革”的文化起到一个瓦解和破坏的作用。大家知道卢新华写的《伤痕》,刘心武写的《班主任》等作品,这些作品本身的价值非常低。刘心武就说,别提我那些个作品,现在没法看。他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都是小学生作文水平的,里边还有各种硬伤,这不用说了。但是通过伤痕文学再到改革文学等等,它有一个这样的功能:作为个体的“个人”开始重新得到关注。

“文革”关注整体的人民,每个人都和整体的人民,和一个集体连在一起,比如潘冬子一个小孩,他也跟中国革命连在一起。潘冬子在米店老板的店里,半夜里望着月亮想:延安是什么样子的?他跟全中国连在一起。而新时期这个时候,个人变成了独立的、孤独的原子,跟集体切断关系,使人感到一种新鲜感。第一次看这样的作品很好玩呀,就讲一个人的事,跟谁都没关系,像郭凯敏跟张瑜演的《小街》。

这个时候是在某种程度上向“十七年”回归。也是在这时候,就在七六年以后,七七年、七八年、七九年这几年,很多老电影开始重放。我是在“文革”之后看了大量的五六十年代的电影,而且我看这些电影也是为了批判“四人帮”,因为“四人帮”否定“十七年”。我一看这个,就很痛恨“四人帮”,我说“四人帮”这么坏呢!这些电影都挺好的,怎么说它们不好呢?这个时候回归“十七年”,经过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八十年代过来的朋友会记得这些名目,今天早就烟消云散了。不是研究文学的都不知道这些名词,什么先锋文学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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