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作品还有一个缺点,就是总体来看,模式比较单一。如果想深入探讨的话,我推荐大家看北大洪子诚教授写的《当代文学史》。洪老师是非常客观的,他把“四人帮”这些人叫“文化激进派”,讲得比较客观。文化激进派呢,理想过高,对文艺作品的要求过高,就造成了大家小心谨慎,创作的模式就比较单一了。其中有一部分作品是简单图解政治观念,比如说某个作品中,一个书记一个队长,犯错误的总是这个队长,对的总是那个书记,大家发现这个问题了吧。
一个团长一个政委,团长老是犯错误的,政委总是正确的,这个模式一直影响到现在。你看《亮剑》,犯错误的是李云龙,赵刚总比他高一点儿。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说政委应该站得高一点儿,可实际生活中不都是这样的呀。实际生活中肯定有司令员或者团长更高的,也有政委犯错误的。这样的作品一多呢,老百姓就反感了,老百姓提前就知道了,一看队长出来了准得犯什么错误,这样就失去悬念了。刚才我们看《原形毕露》,好就好在你事先猜不到结尾,它不是那么僵化的。
“文革”这个模式一直影响到现在的反腐败作品。现在那些反腐败作品,总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呢?省委第一书记不在,到北京开会去了,党校学习呢。然后省长在家里胡作非为,最后省委书记从党校带着党中央的精神回来了,收拾了贪官,前景又是一片光明。其实这个模式还是受“文革”的影响。
有一些作品突破了这种模式,竟然受到批评。我举点例子,比如《海霞》,根据《海岛女民兵》改编的。《海岛女民兵》是非常好的小说,黎汝清写的,改编成电影,非常美,“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呀么织渔网”;第二段是“渔家姑娘在海边,练呀嘛练刀枪”。电影拍得好。还有一个电影叫《创业》,是讲大庆的,它就是因为模式不那么单一,有很丰富的人情味受到批评。《创业》的主人公叫周挺杉,就是王进喜的化身嘛。他照顾工人生活,买土豆。里面有坏人就批判他,说这个周挺杉,买了大量的土豆,“买土豆嘛,就是助长农村资本主义自发势力”。影片中有很多这种带着生活气息的台词,结果这样的电影受批评。
后来还是毛主席亲自过问,毛主席批示,这些电影没有问题。毛主席说,我看了,“此片无大过,建议通过发行”,还责备了给它们打棍子的那些人。毛主席对这些电影的爱护,就像我今天爱护郭德纲一样。毛主席说,人家有什么了不起的罪过啊,“罪名居然有十条之多”,就是说,太过分了。虽然有毛主席保驾,保护了那些影片,但它们毕竟受过批评,在一定程度上挫伤了创作人员的积极性。因为这种创作本来就是集体创作,不是一个人创作,容易挫伤大家的积极性。
另一方面,“文革”期间民间文学盛行。我们小时候有一个活动就是听故事,到处去讲故事。有很多手抄本在流传,手抄本有一部分是色情的,有一部分是那种反特的,讲什么《梅花党》呀、《墨绿色尸体》呀……很多跟我同龄的人小时候一定听过。特别是《梅花党》,越讲越恐怖:国民党撤离大陆,在大陆留下了一个庞大的特务组织,干下了许多坏事,一直到最后才揭秘。原来梅花党的二把手就是刘少奇同志,一把手是王光美同志。很吓人!这一个系列包含着很多小系列,我小时候都会讲。我小时候到农村去讲《梅花党》,这帮农村孩子给我拿点儿吃的,进屋里坐在炕上就讲,特别是紧张的情节要到晚上讲,晚上把灯灭了开始讲。所以我在农村亲戚里面都特别有威信。我一开头,一句话就把他们镇住了:“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们的公安五号在人民公园被暗杀了……”他们一下子就懵了。那时候这种文学特别盛行,人民有各种各样的娱乐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