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确实,一如我的预感。葬礼期间,自始至终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姥姥已然不在,这世界上哪里也没有我的场所了,连自身的存在都变得模糊起来。高中最后一年一直在想着远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还是相信在哪里一定有为我而存在的地方,一定会有,一定要有。之后她沉默了很久,耳边无边无际的只有松风阵阵,像刮在很远很远深深的山林里。阳光好得吓人。
本想给你讲北方的事,结果却这些那些不着边际啰唆一大堆。她的语调就像唱歌那样动听。
这也是北方的事,喜欢听你讲。碰到说不好的字眼,我的脸大概又红了。我喜欢听的。
实际也不用去北方,那年秋天是我经历过最美的秋天。天总是蓝瓦瓦的,银杏叶子黄澄澄的,悄悄落在图书馆前的草坪上,正午时常一人坐在阶梯教室里看小说,喧嚣也好,学业也好都仿若隔着水族馆玻璃那样的距离。阳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窗户洒在地上,窗外高高的水泥墙上草木斑斓得一如油画。那时常一个人去图书馆,秋天确实是适合读书的好季节,图书馆里人不多,书架总裹在优雅的秋阳中。很想问她对比北方怎样,很想听她就北方秋天发表长长的见解。面对这样平静美好的秋天,我们的人生还能期待什么呢?
图书馆、电影场、树林以及黑屋记忆
少年曾从各个角度观察图书馆,无论位于哪里他都能迅速分辨出那一朴素无华的建筑。
露天电影场位于图书馆北墙边,相比之下是更为古旧的场所。不过少年也是中意的,喜欢电影来着,图书馆里众多杂志中最喜欢的就是电影杂志。电影场和图书馆都建在山麓台地上,于是得以观看较近的风景。场地年久失修,台阶边缘处已星星点点地长出高草,更甚者石子都脱落出来。不过没有关系,这些都合少年的心意,当盛夏长日将尽,少年都要来电影场,小说一本也不带,只是静静地坐在露出石子的台阶上。背后的电影放映室就像耸立在山头上的耳朵,为敏感的心时时提防远方的来犯者。书童们此刻都不在,投射孔空空洞洞,没有一部电影等着上映。一日一日,少年只是盯视投影墙,那是比起来更加斑驳的幕墙,雨雪常年冲刷白色的石灰表皮早已脱落,点点处处甚至生出青苔变成黑色。书童们不止一次抱怨,这么旧了连电影画面都要看不到啦。最厉害的那次书童们打了抗议的旗子出来堵在头头们办公楼前,于是幕墙得以更新变成苍白的新色。少年虽喜欢坐在电影场,但是真正看电影的次数却没几次。当书童们聚集,幕墙闪动光影时,少年都躲在二楼的现刊阅览室里,从窗口悄悄探出头默数黑暗中密密排列的人群。
图书馆楼顶也是少年经常去的场所,那些不想上课不想看小说的春天少年总一个人跷腿在楼顶平台躺着。天空反射太阳的光明亮得不敢直视,四周弥漫着沥青的气味,右手搭在眼皮上,透过缝隙没有一只飞鸟飞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楼顶和井底并没有区别,为了躲避四处来犯者的侵袭,我们在心里掘出幽深的井,日复一日只是从那小小的井口仰望同一片天空。
通往楼顶的路很隐蔽,楼梯在上到四楼后戛然而止,只有墙壁上嵌进的铁梯。每次攀爬都怕错脚掉落下去,跻身狭窄的洞口,犹如穿越漫长的隧道那般,光明重新在眼睑上开出刺眼的光。每每上来,少年都怕得要命,贴着墙壁小心行走一圈继而就躺下去。脑中总想到那个被关在塔楼上的莴苣公主,到底何人出于何种目的建造了那样的塔楼呢?感觉禁锢住的实际只有自己的心灵,公主要逃走只需静等头发长长。待在黑暗的塔楼里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等待漫长的时光悄无声息地流过,就像遗忘一片被河底石子压住无法翻身的羽毛那样遗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