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里排行第二,除了我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因此童年几乎是跟着姥姥长大的,你能体会那种渴望父母关爱却总是被丢在这家那家的心情?她眼神空空的,感觉透过眼前的风景回到了遥远的北方。
实际没有经历过很难想象,我小时候父母到底怎样来着,记忆中只有母亲织给我的背上有小鸭子图案的毛衣。
每次走亲访友,临别时父母总顺着那家的邀请要把我留在那里住几天。姐姐已经大了,弟弟又还太小,总感觉他们是故意那么做的,两人的脸上甚至还挂着莫名的笑容。最厉害的那次父亲一个耳光把我打得直直扑在了地上,哭得气都喘不上来。逐渐产生出说不定自己不是亲生的这样的想法,从那以后,尽管住在别人家仍旧感觉慌张却不再苦恼试图抗拒,怎么都改变不了,便只有默默忍受。好容易说完长长的一段往事,两人走到一片草坪上,雏菊星星点点缀满整片山谷。道路上不时驶过机动车,除此之外,四周静得就像待在冰凉的湖底。她看我一眼悠悠地吐一口气。
那时只有姥姥对我好,他们也时常把我放在姥姥家。小舅舅那时还没成家,时常拿我开玩笑,把我惹哭也是经常的事。姥爷忙着农活,闲时只顾戴着眼镜一刻不停地看旧得泛黄的小说,连话都不怎么对我说,说不定连有我这个外孙女这件事本身都从没想过。姥姥那时还相当年轻,上山打草下地干活都不忘用背篓背上我,亲戚探访时带来的罐头糕点只留给我。可惜,那样的好日子也没持续多久,不久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接我回家。那时哭了好久,感觉再也流不出那样多的眼泪了。
回到家里我也时时回想姥姥家的院子,铺着青砖整整齐齐的小院子,从院子里看上去的一块天空,那时感觉自己就像要飞起来一样,姥姥时常端着大筛子筛面,时间就像凝固似的。学校里没怎么用心也做得不坏,班上有要好的朋友,也时常受到老师的嘉奖。但是在家里的感觉怎么都好不上来,姐姐和我相差五岁,也喜欢我,带着我一起去和男友约会,初潮时也是她安慰我。弟弟固然调皮,男孩都那样,每有争执父母无一例外都是要我让他。我喜欢弟弟,让他也没有什么。只是我知道再怎么样,已然发生的事情是不可能回头了。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姐弟相亲相爱不错,父母老了不能肆意赌气,但是怎么都信赖不起来。偶然看见姐姐和弟弟在一起融洽的相处,突然感觉自己竟像是多余的人。想必那些年我不在时,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父母疼爱,四人过得完完满满。总想回到姥姥那里,只有那里才有为我所准备的场所,只有和姥姥在一起才能顺利。
如此之间,在家里不自觉就变得沉默起来。一有长假,抓起书包就跑去姥姥家,这些那些围着姥姥说个不停。小舅舅那时也终于结了婚,舅母是个狠心的女人,处处和姥姥过不去。又加上病,姥姥的境况一日不如一日,每次去看,只觉比上次又更加糟糕。一见面,两人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坐在她床头给她讲学校的事情,她喜欢听我讲那些,说听到我在外面也过得顺利就安心。没有人能拿钱出来给她治病,姥姥那时已经病成那个样子,两人却一次也没有哭过,奇怪啊,眼泪都到哪里去了呢。直到最后死去,那天我还在学校,领作业本时心里突然压抑得难受,手一下没扶稳所有的本子都掉下来。心里很清楚,姥姥已经不在了。她的声音犹如午后穿过一朵花也没有的菖蒲丛的河水,谁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流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