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这机会吗?
钟钢没想到,原来凤凰这样懒。不上班的日子,在床上赖一天,白玫瑰蕾丝床罩下绣花拖鞋东一只西一只。青烟缭绕中,一枝线香渐渐烧尽了,而旧音响里,一个女子哀婉的声音重重复复,“城里的月光把歌唱……”
钟钢便取笑她,“吃睡长,吃睡长,三月不出肥,包赔——凤凰,你比一头小白猪多了什么?”凤凰只翻个身,睁一睁眼,“咦,我会赚钱呀。”“赚不动了呢?”“退休啊。”钟钢笑,“退休了干什么?等死?”凤凰眉一挑,笑道:“还愁钱没去处?时间不好打发,吸毒行不行?赌博行不行?”钟钢脸一沉,低声喝道:“你敢!”
她却忽然记起一桩旧事了。那时凤凰只十一二岁吧,班上也有几个要好的女生,上下学一起走,知心话儿互相说,偶尔知道凤凰会吹口哨,便腻着她学,一个个成天撮唇吹得口沫都溅出来。有次开家长会,一个女生许是太兴奋了,忽然锐声吹出一声口哨,她父亲转身就是一耳光,喝道:“我看你敢!”
不知怎地,后来凤凰跟女伴们便渐渐疏淡了。
陈谷子烂芝麻了,原来想起来一样心中梗梗的。凤凰只不露声色,笑道:“那么,我每天坐在地板上数钱玩总是可以的吧。”声音软腻如糯米糍,轻轻推搡钟钢,又跟一句,“啊?”哄小孩也似,“别的我都不会呀。”
钟钢一跃而起,“走,我教你钓鱼。”
钓鱼之蠢,盖世无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鱼杆、鱼铒、鱼篓等等早已披挂一身,急行军似的一路跋山涉水,深入湖畔寂静无人、极适于发生谋杀案之所。然后煞有介事抛钩入水,双目呆滞地瞪向一方更为呆滞的水面,稍有风吹草动就迅速拉杆。平均虚惊六次上下,钟钢才钓起一条十来厘米的小鱼。
凤凰肃然起敬,惊呼:“这鱼,起码也有半斤吧,菜场怎么也得卖三块钱一斤吧。”双手抱拳连连拱手,“恭喜恭喜,你已经赚到一块五了。”钟钢也不顾鱼了,扑过来就打她,两个人笑得软倒在草地上。
偶尔,他们也去附近走走,凤凰喜欢双层大巴,坐得高高的,看街景在脚底下流过。一次,途经凤凰的店,前排女孩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看,‘眼儿媚’,真妖艳,酒吧干嘛叫这种名字?”另一个女孩捶她一下,“你说呢?”两个人叽叽咕咕笑成一团,钟钢环住凤凰的手慢慢地松了。
直到家门口,凤凰都没说什么,微笑与钟钢吻别,看他的身影远去,然后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在街上。人越多,街市越繁华,她越不知道到哪里去,身边人流如网,密麻麻将她封死,人人都在提醒她的不一样,她与钟钢没有未来。她是夜色里的一只彩凤,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里有她的位置?
经过时装街,凤凰向橱窗里扫一眼,定住了——钟钢竟一直在她身后。良久,她缓缓转身,钟钢忽然用力将她搂住,全身都在震颤,她的泪小蟹般爬得到处都是,湿透他的肩头。
一晚,凤凰正照例在店里招呼生意,言笑晏晏间,忽然整个人僵在原地,直到那人轻轻唤出:“凤凰。”她才吐出一口气。
杜先生低声道:“凤凰,我从美国回来后,第一个见的人便是你。你还生我气?”更已深,人已静,他们默默靠在江堤上,听见远远海关大钟沉沉敲了四下,连风扑过来都是不耐烦的。凤凰只不答话。良久,杜先生叹道:“凤凰,这些年我待你并不薄。”凤凰苦笑,“你干嘛不直说,这家店的资本,根本都是你的。”杜先生抬起头,“但别的,我的确给不了你。”凤凰却低头,“我明白。”杜先生唇角浮起一抹笑,“凤凰,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才十九,却哄我说,二十三,骗得我好苦。”情到酣处,杜先生信手一拥凤凰的腰,凤凰下意识一躲,立刻觉得不妥,借势反握住杜先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