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门一响,灌进一片雨意。钟钢推门而入,第一句话是突兀的一问:“你属蛇?”
凤凰一怔,才注意到自己双手合握的玻璃杯上,绘了一盘笑咪咪还戴着眼镜的蛇,信口道:“啊不,但做一只妩媚动人、无往不利的美女蛇是我毕生的梦想。”她早袅袅起身。
带路,侍坐,燃烛,插花,拿酒单……酒吧寂寂,却多了那一双眼睛,凤凰竟觉一举一动都像大费周章。正忙乱间,只听见钟钢在身后说:“我只想喝杯茶。”凤凰还不及答话。钟钢已经接着说:“想喝一杯和你一样的茶。”
菊花在药店里论两卖的,茶是凤凰不懂牌子的绿茶,茶艺她只晓皮毛,只贪图手势好看。凤凰还是细细斟了一杯,钟钢急不可待地接过,低头抿一口,连连赞道:“好茶。”凤凰不觉莞尔。
半晌,没更多的话,坐了一忽儿钟钢便走了。他在门边又停步,“凤凰,你刚才说美女蛇什么的,说着玩的吧?不是真的吧?”折身便走。
外头风大雨大,钟钢举着雨衣却不肯穿,只一手遮了头,深一脚浅一脚踩着一路方砖,到了车边,遥遥向凤凰招个手——只这几步路,周身早湿个精透。
良久,凤凰方轻轻掩门,转身却只见一地虹霓:原是钟钢进门刹那,雨衣一脱,扬起一天雨珠,滴溜溜滚了一地,管自映着灯火。轻轻踏上去,也就破了。
此后,钟钢便开始约凤凰出去。自己有店,却把生意给人家做,凤凰也觉得可笑,却不自禁地每约必到。不过喝茶聊天,偶尔也有阳光下的清坐,都不十分挂心,可是凤凰慢慢觉得他的好。他为她拉椅子,穿大衣,行止永远女士优先,言谈间也不带有“你们这样的人……”的轻视,这种感觉,凤凰久违了,叫做尊重。
处长了,钟钢也问:“怎么会做这一行?”凤凰疏懒地笑,“关于这个问题,我有多种答案,你要听哪一种,身世飘零版?遇人不淑版?堕落天使版?”钟钢答:“真的。”凤凰温和答:“我忘了。”钟钢不说什么,手自桌面上递过来,团住凤凰的手,用力一握。凤凰突然心里翻江倒海,是多年沉积下来的苦,而他的手如此之暖。
两人以后的熟,便分外多了些内容。
凤凰久惯,再怎么不经意也是艳妆,长发忽蓝忽红忽紫,襟上蝴蝶斜斜欲坠,耳间明月铛摇曳。一天午后,她半睡半醒,听得有人敲门,只当是房东来收房租水电,睡衣蓬发地去开门。门外,站了钟钢。
她一呆,也不知是该先掩胸,还是先整发,急急转身,太紧张,拖鞋也飞了出去,她提着一只莹白的赤足笑得窘:这人,怎么找上家里来了?
钟钢也尴尬,匆匆解释:要去新马泰,看她有没有什么要带的,傍晚的飞机,不及去“凤凰醉”了。又替她拾鞋过来,凤凰慌张,越急越套不上,满脸绯红,他却久久蹲在她脚边,抬头,凝视她清素如风的面容。一直下到楼底,钟钢才突然说:“凤凰你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比你任何时候都要美。”
等钟钢回来,凤凰便不染脂粉,水蓝背心裙,明丽如单纯的大二女生,凤凰无端便心虚起来,可是钟钢眼里写的全是赞美。以后凤凰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便总是如此。
对坐,钟钢缓缓推过一只锦袋。里边盛了只老银子的凤头钗,旧了,没一点银色,落满时间的尘埃,却像温柔情意,历久更让人动心。钟钢说:“找好久才找到。说是中国古时的钗。”她“呀”一声,喜呤呤往头上戴,急急给他看,“好不好看?这样插会不会更好?”钟钢只微笑相看,半晌,眼光似要流出来一般,慢吟一句:“画眉深浅入时无。”凤凰心头先是一甜,翻过来就是辣了,因前一句是:妆成低声问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