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上帝惟一的手(8)

我关了灯,她默默退出,让世界重新沉在黑暗里,不再问那黑暗的尽头到底有些什么。

天气预报是这样说的:明天晴,东风二到三级。

春仍暖,窗外大朵的玉兰仍在开放,又何必要去问,什么是我必须记取的?

第二天我休息,傍晚时分,电话铃响,那端的男人问:“请问罗小姐在吗?”

那声音,儒雅而尊严,让人很容易就可以推断他的身份或者地位。

我想反问“你是谁?”

但我只是回答:“挹珠身体不适,请不要打扰她;另外,这个号码是我的私人电话,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也不要打扰我。”我便挂了电话。

身后,挹珠的声音,急切地在问:“谁的电话?”

她在厨房门口,手上一滴一滴地有水掉下来,她又问:“啊?”

我看着这个女人,她楚楚动人的脸,她焦灼的神情,她的柔弱,突然间我怒火熊熊,“你告诉了谁?”

挹珠愣了一下,随即转身,我不自觉间提高了声音,“为什么对我说谎?你说你已经跟他断了!”

我以为她会解释会抱歉,起码期期艾艾,但是她站住,半转身,“我没有,我没说过,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灯下是她微微扬起的倔强的下颌,我口不择词,“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你像一条丧家之犬无处可去的时候,他在什么地方?”

她不答,而我心中悲伤密集涌现,放缓口气,“你又何必瞒着我?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告诉了我,我就不会帮忙?还是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朋友,才会……”

“龙信!”她打断我,“你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是真的因为我瞒了你,还是因为,”她的声音渐渐低不可辨,眼中却燃起异样的烧,“你在吃醋?”

她如此小声、低调,仿佛闲话家常,然而室内这样静,由不得我不听清。我一时怒不可遏,一耳光挥过去。她猝不及防,叫了一声,像一把突然合拢的纸扇一般扑倒在地。

巨大的静,猛烈地扑上来。良久,挹珠一点点抬起头,不置信地看向我,忽然,她笑了,是那种因为了解一切,洞察一切,因而全部都包涵的笑。

明明是我动手打了挹珠,我却觉得脸上一阵阵地刺痛。我踉跄地退到阳台上,夜很深,我靠着栏杆,觉得冷,觉得疲倦。我是好医生,所以我不抽烟,然而此刻我却想狠狠地抽一支烟,或者,大声地哭泣,因为这样深、这样冷的夜。

第二天下班后我没有回家,顶了一位同事的夜班。然后是这样或者那样的借口,我逗留在医院里,有时就睡在空的病床上。子夜醒来,在大楼空旷的平台上踱步,四周墨黝黝的天空——曾经有不止一个的病人从这里跳下去,一切得到解脱。

我渴望留在黑暗里,直到时间的无穷尽。我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逃避挹珠。如果是这样,其实我可以很容易让她走,可是仿佛,不是这样,我所不能面对的,是我的曾经。有些事,有些人……是真的,发生过?

挹珠是这样说的……

我觉得我像是一个棋手,在蓦然回首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每一个回合,都埋藏了许多许多的可能性,任何一子轻微的改移,都会扭转整个棋局……

夜总是黑,阴影里据说隐藏了不甘心的鬼魂,而我想念我的大学时光,那时连夜都仿佛热闹一些,四处人声泼泼溅溅,偶然抬头,会看见月亮,年少时的月亮是白莲花的脸,而此刻……连星子都已沉了的夜空,我仿佛看见挹珠苍白的颜容像傍晚的夜来香一样徐徐绽放,她在对我说话,我看见她口唇翕动,可我听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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