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上帝惟一的手(4)

我怀中沾了水气因而格外沉重的杯子隐隐提醒我婚姻最隐秘的本质,而我的掌心握过花瓶纤丽的腰身,感觉它明澈的肌肤上一粒粒沁出冰凉水滴,滋润我沉在琐事里烦乱的心。因为不准备在本地举行仪式,我几乎没通知什么人,这意外的祝福就更让人温暖,整个阴雨天气都云破天青。

挹珠半晌问:“你始终不知道是谁送的?”

后来和月湄两人回想了许久,打了无数个电话,都猜不出是哪一位朋友如此关心我们,虽然遗憾,也只好当它是默默的祝福,惟一的回报便是更好地珍惜。我忽然想起,问:“会不会是月湄的朋友?挹珠,你知道吗?”

此后,除了吃饭,我难得与挹珠碰面。我将卧室让给她,自己用书房,屋里惯常静悄悄的没有声息,只偶尔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消失了很久,空气中还余有陌生的气息,萦绕不去。然而时时处处,案上何时一杯飘香的清茶,随风送来半首低低哼出的歌,花瓶里又换了一束花,都在提醒我她的存在。

日子仿佛水龙头的漏水,一滴一滴似轻似重地滑落。一天该我上白班,却有同事打电话来与我换了班,正在桌前看书,挹珠拎着抹布推门进来,看见我在,有些失措。我连忙招呼她,“挹珠,过来坐坐,休息一下。”——我怎么会厚脸皮到要她做家务,却又不便阻止,怕她多心。

两人对坐,一时找不到话说,仲春菊花般金灿的阳光笼我们一身。她随手翻动我的书,“你在看什么?”然后她念出来,“《中华器官移植杂志》、《国外医学情报》,”口气里带一点诧异,“毕业这么几年了,你还在学习?”

反而是我不好意思,“这算什么学习?随便看一看,知道有哪些新药新技术,有些病有什么特效药,反正跟业务有关,了解一下对自己有好处。”

她好奇地问:“是不是每一种病都有一种药?一共有多少种病?”

我笑,摇头,“世界上有多少细菌和病毒?每种都是什么样子?”

我喟叹一声:“如果有人知道,就没有生病这回事了。”

她接着问:“那生病是什么?”

我一愣,倒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大致地回答:“生病——就是和大家不一样。比方说白瘢风吧,不痛不痒,但是大家都没有,只有你有,那么就是你生病。反之大家都是这里白一块那里黑一块,那就不算生病了。”我终于找到了恰如其分的解释,“异于常态的状态就叫生病。”

她突然问:“那么爱情呢?爱情是不是病?”

我一怔,以为是句无碍大局的玩笑,然而她沉了又升起的眼睛——她在咀嚼回想的,是那个不知名的男人给她留下的伤害吧——回答得格外慎重,“每个人一生之中都会爱过一两次,是常态吧,挹珠,爱情不是病。”

她笑了,带点讥诮味道,“真的吗?那些奉父母之命的人,那些为房子结婚的人,那些年纪老大匆忙抓一个是一个的人,他们都爱过吗?”

我不同意,“挹珠,你太绝对了。”

她却突然问:“你呢?你爱月湄吗?”

我愕然,“当然,不然怎么会结婚。”

我不欲多谈,她却不肯放松,“你肯定是因为爱吗?不是亲切、熟悉,正好身边有这么个人?”

那一刻挹珠比我更像一个用淡漠口吻询问大小便、性生活的医生,无视对方全部的尴尬,而我却变成那个被审视、被观察、等待结论的病人。我不喜欢错位的感觉,故而反唇相讥,“你呢?你怎么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的呢?因为爱,还是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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