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天航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他拨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结果是李卉接的,他听见李卉笑嘻嘻地说:“你昨天大概洗头洗得太舒服了,丢东西了也不知道,幸亏遇到了好人。”她的声音里一点悲伤也没有,这要让天航怀疑他昨天看到的那滴眼泪是不是真的。天航故意磨蹭到很晚才去诗婷发廊,李卉正把工作服脱去,换上大红的羽绒衣,里面套着一件白色的粗毛线衫。天航从李卉手中接过手机的时候感觉到她的手指尖是冰凉的,这给了他勇气,他装作很顺口地说:“要不要我请你去吃麻辣烫。”李卉呵了口气,搓了搓手,很随意地答了声:“好啊,我知道斜对面那条街上就有一家。”那家店是一对四川小夫妻新开的,生意很红火,他们等了半天才找到位置。天航吃得满头大汗,他捞鱼圆的时候,整张脸都几乎要扑到碗上面去了,连眼镜都起了雾花。李卉放下调羹,看着他这副吃相说:“你还是不戴眼镜好,吃东西方便,而且人又显得靓。”这是天航第一次听见李卉在夸奖他,他反而叹了口气,说:“唉,干脆把工作辞了,开个麻辣烫算了,怎么样也可以一年赚十几万。”李卉突然敛起笑容说:“还是算了吧,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哪吃得了这样的苦。”她的脸被火锅里冒出来的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天航觉得她整个人似乎是娇媚的,但是她的身上还带着一根暗刺,轻易是拔不出来的。这给了天航一种刺激,让他有了一种想亲近李卉的冲动。
天航在送李卉回去的路上,随口问起李卉的身世。街口的路灯闪着一种悲怆的寒凉。李卉突然冲口说出一句:“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杀人犯的女儿,你会怕吗?”天航一愣,他原来也猜想过李卉的家境,最多是贫寒些,并没有料到是这样的悲惨烈。
他送她到了楼梯口,说了句:“里面有点黑,我送你上去吧。”被天航这样一说,李卉是一点退路也没有了,想着自己刚才说话的样子是有点失态,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李卉住在五楼,她的公寓有三室一厅,她指着最小的一间对天航说:“我住那里。老板和另外一个小姐妹要过完年才会回来的。”李卉的房间里一把椅子也没有,天航只能坐在床沿上。李卉弄了两杯速溶咖啡进来,放在床头柜上。天航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些,就说:“还不知道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你有照片吗?”
李卉有些黯然,她从柜子里翻出一本破旧的《新华字典》放到天航的手里:“我哪有什么照片,我小时候的宝贝都在这里。”天航把那本《新华字典》翻开来,李卉看着那些玻璃糖纸被一页一页地翻出来,天航小心地抚摸着它们,好像它们是受过伤一样。李卉随手抽出一张来,把它放在手掌里,那糖纸好像认识她似的,被她手里的热气一呵,两边竟然乖巧地翘了起来。霎时,李卉的心底地哀怨涌上来,一下子就扑倒在天航的臂弯里,放声大哭起来。
天航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天航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想起昨夜的事,有些害羞,也有些担心,好像从此要背上什么负担似的。李卉从背后捉住他的双手,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说:“我没有要做你女朋友的意思,只是有的时候心烦,想找个人说一说。”她从床上起来,开了房门到浴室去。那浴室的门是半开的,里面的雾气笼着李卉年轻的身体,长发打散了垂下来,那件黄色的碎花睡裙被她随意地丢在地板上,李卉哼起歌来,轻轻地,带着一种天生的母性的温情。天航看见李卉这样的身体,心里头一点欲望也没有,反倒落下泪来。从那以后,天航工作比以前越发卖力了,李卉说他细皮嫩肉,吃不起苦的那句话,一直搁在他的心上,倒是激发了他做事的热情。李卉也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女孩子,这让天航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放松。天航和李卉有一次手牵手走过一个花店,精致的大玻璃瓶里放着香水百合,天航想进去买几枝送给李卉,却被她一把拉住:“不用,我看看就好了。”天航记得那天陪李卉在花店的橱窗外面站了很久,直到里面有一朵香水百合“扑”的一声跌落下来,李卉才怅然地转过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