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自小在回疆长大。
师父和我住在天山。天山的冬季是彻骨的冷,风雪不断,四周的山峦都成苍茫。看不到天,也看不到人。随时随地回头望,都只能看见近处的寥寥足印。远处大雪茫茫,把一切都已掩盖不见。
一路行经的蜿蜒连绵,仿若从未有过。
我的师父武功卓绝,年轻时也曾在江湖四处游历。我跟随她这么多年来,听她说起最多的依旧是家乡。
蜀中峨嵋,自有百花铺径、古木参天,缥缈如女子细致描画的黛眉。有重峦叠嶂的恢宏,也有云蒸雾霭的婉约。而在钟灵毓秀的蜀地,还有一种花叫做荼蘼,它永远只在花季的最后盛放。荼蘼开尽,花事便了。
师父讲起这一切的时候神色悠远,虽然她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淡,我却清楚地知道,其实在她的心中,这些往事早已铭留成一道深刻的痕,这才让人念念不忘。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峨嵋,最终定居在这荒寒的天山。就像我也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峨嵋,是不是也正下着这样的大雪。
二
在我的记忆中,唯一的亲人只是师父。是师父抚养我长大,是师父传授我武功,没有一个人能比师父更值得信任。
没有爹,也没有娘。这两个赋予我生命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的往事,也不知道他们各自的命运。似乎从一开始,我就了无尘缘。无须为前事烦扰,也不必为将来困惑。连我所走的每一步路,师父都早已安排选定。
师恩深重如山。师父的所有叮嘱,我都不会有违。
春天来临的时候积雪消融,只是仍然没有温暖的迹象。
每天清晨我都在天池边练剑。天池的水明澈干净,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的影子,暗色沉稳的缁衣,简易朴素的芒鞋,光滑圆润的念珠。没有脂滑粉香,也没有鬓环凤钗。我有的,只是澄澈如天池水的眼睛,不用描画也似秋叶的双眉。
偶尔我也会侧头看着自己的倒影发呆。水中那个眼似点漆、唇如涂朱的女子,她若有一头柔滑如缎的长发和一袭裙裾飘飘的紫衣,该是怎样的娇媚?二八年岁正当芳华,恰如春蕾含苞待放。
而我不同,自幼剃度的我没有俗家姓名,只有一个法号,叫做圆性。
三
傍晚的时候日头西侧,天空中渐渐变幻出七彩的霞光。那些霞光就像回族姑娘手艺绝伦的织锦,缤纷灿烂,耀得人双眼生花。
都是一样的可望而不可及。
霞光渐渐转淡,天空的尽头,最终只剩最后一抹淡紫——即将消逝的颜色、无可追忆的颜色,我最钟情的颜色。
我仍然每天在天池边练剑,不问今夕何夕。直到有一天,我在霞光褪尽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怅然的叹息。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陈家洛。这个传闻中为天下英雄所拜服的男子,他的眼中没有豪气干云,也没有义无反顾。他神色黯淡,心底有伤。
我听他讲起了他的故事。那个令天下男人为之魂牵梦萦却独独钟情于他的回族姑娘,她始终等不到完满的结局,最后却为他而死。悔恨经年难消,而尘世已自悄然辗转。即使事隔多年,他再说起来的时候,仍然有难抑的哀伤。
不是没有过抉择的犹豫,然而最终还是选择了屈从。在任何时候,迫人的现实都足以左右我们前路的方向。
夕阳西下,终于连最后一抹晚霞也失了颜色。陈家洛早已远去,但风中飘散的长吟之声依旧悠然不绝:“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