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上的烟花(4)

“哈哈。不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呃——”我望着她全神贯注开车的样子,犹豫着是否要说。

“说呀!快说!”

“呵呵,哎,我说,你那个,美杜莎还在吗?”

“哈哈,哈哈哈,这个啊,我说你坏笑什么呢。在啊。怎么了?青春的纪念啊,当然在啦。”

“你就不后悔?现在这么一个贤淑端庄的女人带着一个美杜莎出门,多别扭啊。”

吱的一声,到了。车停在了宾馆门前,她手握着方向盘愣愣地注视着前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说:“为什么要后悔呢?你啊,怎么还是喜欢那么想东想西的。”

我顿时一愣,咂吧了一下嘴,门童过来开门了,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后,下意识地微笑了一下,向她挥了挥手,开门下车了。宾馆的旋转大门让我感到眩晕,我在那里踌躇了一会,进去了。回头时,我看见她还在那里,白色的宝来一动不动。我进了电梯,神色恍惚。就这么,就这么结束了?电梯缓缓地上升,像某种不易被人察觉的事物在微微地流动,从我们的脸上,从我们的心上,慢慢地流过。我叹了口气,望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那年我们去逛街,她忽然决定刻一个纹身,我问她刻什么。她说要刻美杜莎。就是那个希腊神话里满头发全是蛇看谁谁就会变成石头的那个女妖,半人半神,美丽非凡。我问她为什么要刻她呢?她撇了撇嘴,说她喜欢。后来她把她刻在了她的臀沟上方,刻得非常好,简直是栩栩如生。每次做爱我都要看见她,看着她眼神死死地盯着我,汗珠滴在她的脸上,我觉得她会复活,她会喷出火焰,直接将我变成一块石头。那时我们时常争吵,时常冷战,我不想抚慰她,我的事业开始起步了,我很忙,每天很晚才回家,有时喝得大醉,有时回到家里还要连续打上几个小时的电话。我觉得她不切实际,整日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没事就和盼盼说话,一人一狗能说上半天。有一天晚上回家,我看见她坐在窗台上抽烟发呆,烟缸都已经满了。我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她抬头看我,那眼神就像在万丈红尘中看我。她说她要离开北京。她说爱不是这样的。她说两个人在一套房间里吃饭做爱睡觉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她要离开我,去一个人生活。我屏住了呼吸,却觉得这是一种可以忍受的心痛。但我仍然说我马上就要升职了,我们可以交房子的首付了,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一起了。她恨恨地看着我,说放屁。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了。我站在宾馆17层的长廊上,寂静无声,手机铃声显得格外响亮。我看了看手机,是白露打来的。我端详了一下,摁下了接听键。

“你下来。”

……

烟花。广州的夜空中绽放着烟花。车停在断桥上。广州好像四处都有这种桥。高架桥修到一半,人们仿佛后悔了,便停住了。修一堵矮矮的墙,表示不再前进。它便孤零零地停在那里,戛然而止地停在那里。一座残疾的桥,一座丧失了通行能力的桥。

可是,它还是桥吗?

我和白露坐在车里,眼前是黑沉沉的一座小山。山后的夜空中烟花绽放,璀璨夺目。我们看着烟花,抽着烟。车窗开着,我们能隐约听见烟花爆破的声音。电台在播梅艳芳的《女人花》,“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与暮暮,我切切地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梅艳芳磁性十足的中音在深情地吟唱。她死了多久了?五年了吧。五年了。我看着白露忽然问道:“哎,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 她扑哧一笑,凝神注视着我,黑暗中眼神亮晶晶的,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呀,是一个笨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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