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6日 星期三 11∶44 AM
十二点退房。我十一点半坐电梯去四楼吃饭。照旧是那家穆斯林餐厅。偌大的饭厅里稀稀拉拉地站了十几个服务员,倚着墙站着,电视里在唱,“北京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流动中的魅力充满着朝气,北京欢迎你,在太阳下分享呼吸——”我无动于衷地挑了一个正中的位置,一个长相清秀的维吾尔族姑娘拿来了菜单。我点了一只烤羊腿,还点了其余两个菜、一个汤。羊腿上来后,我拿了把小刀,从羊腿上一块一块的剔羊肉,剔一块我就蘸一点辣椒末,慢慢地嚼着,嚼完再吱溜一声喝口汤。整个二百多平米的餐厅里就我一个客人。我慢条斯理地一边儿吃着一边儿听着旁边服务员在小声地跟着电视学唱。我扫了一眼电视,屏幕上的北京一副欢天喜地的景象。我让服务员送壶茶来,在等待的间隙,我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点燃,随后我看见旁边的两个服务员对视了一眼,一个朝另一个眨眼,另一个则佯作不知,假意看着电视。她们和我的距离一样远,大概在八米至十米左右。最近的那一个帮我沏茶去了。我只好等着她们其中之一给我递烟灰缸来,我没有催促她们,我想看看谁最后会赖皮成功。假意看电视的姑娘过了一会儿,偷偷地用眼角瞄另外一个,另外一个正怒目瞪着她,她并不畏惧,索性转过身去,望向了另外一个角度的一台电视。
一个小时后,我就要走了,离开广州了。二十四小时前我来到这里,二十四小时后我离开这里。除了白露,这座城市无人知晓,无人动容。每个人关心的其实都只是自己的问题。就好像在短短的几秒之间,两个百无聊赖的服务员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关于人性的问题,除了我,没人知晓。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了,我一看,李白打来的。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不是她?”
“我不知道。我很难下一个结论你知道吗?很多事情和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回忆是无法对质的,兄弟。啧,我是一个笨蛋,你明白吗?”
“呃——,不明白。”
“好吧,我也不明白。我在吃饭,努力地吃饭,然后离开,回北京,北京欢迎我,妈的。”
“那好。”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听,但我还是决定告诉你,或许事情会慢慢地好起来,或许你想要的答案需要一点点时间,一点点过程,你现在就回北京只能立即回到从前,二十四小时以前,对吧?还有,杜枫帮你查到了韩佳子的电话,花了很多功夫才查到的。我想你可以去那里旅游一下,见见她,然后顺便散散心。”
“韩佳子?她在哪里?”
“云南大理。离广州不远。她在那边开了一家店。一家饭店,好像是。”
我凝视着前方,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大厅里忽然进来了十几个人,都是一些中年男女,说说笑笑的,走在最后面的一个男人面色冷峻,一边儿走一边儿拼命地在抽烟。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顺便告诉你,后天,也就是8号,奥运会开幕,倪燕结婚,她邀请了我,还有刘苗苗他们,她让我问你有兴趣来吗?”
我咬着自己的上嘴唇,举着电话,像一具木偶一样坐在那里,然后木偶挠了挠头,没有说话。我再次停顿了一下,仍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最后问一句,是白露让你感到伤心了吗?”
“啊,不是。”我撸了撸自己的鼻子,由衷地说道,“是我自己,李白,是我让我自己伤心了。”
那晚我和白露聊了很多,关于过去,也关于未来。我们抽了很多烟。各自坦诚相待。我向她讲述了我的苦恼,她向我讲述了她的回忆。以眼前为一个节点,我们努力地往回溯,看各自的命运是如何不由自主地滑行,又或者,被改变。静默的山丘聆听了我们的讲述。疾驰而过的卡车窃听了我们的秘密。以纪念哥哥的名义,我再次唱了《沉默是金》,还有《共同渡过》。她握着我的手,静静地听着。我们小声地哼唱,看着生命流逝。后来她给我看了手机里她丈夫的照片,还有她们去各处旅游时的情景。她丈夫看上去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她小鸟依人一般地靠着他。我沉默了一会,也向她讲起了苏婷。讲我们开心时的事,讲我们难受时的事。还讲到了扑扑,那只离家出走的勇敢而彪悍的猫。她认认真真地听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烟花消失以后,我们谈起了关于“爱的能力”的问题。那是那天晚上所有聊天的关键。也是我执意要见她,以及她们的目的。我不期待每个人给我答案。我们只能在自己的身上寻找问题。但我的确需要帮助,需要每一段感情中的另一位当事人提供帮助。尽管我并不祈求,也并不奢望。我看见她,并想起一切,就足够了。
后来白露告诉了我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我们曾经的故事。她讲完后,我沉默了许久。临走时,我把那一缕头发和丝巾拿了出来。我们微笑着蹲在车前,将那缕头发烧了。丝巾从断桥上飘落而下。城市的风将它吹得很远,很远。最后消失在夜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