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来了。
人们不记得了吧。人们都忘了吧。那个夏天,北京成了一座孤城。长安街上空空荡荡,阳光中弥漫着84消毒水的味道。口罩。惶恐的眼神。电视里一天比一天多的数据。小区前呜呜拉响的救护车。一座又一座被封闭的楼。我们坐在家里。王昆的单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林小璐精密计算着我们的钱,我们的粮食。每天都喝绿豆稀饭。每天都煮板蓝根。王昆偶尔去趟单位回来,林小璐恨不得拿灭火器给他浑身喷一遍。王昆用药皂洗完澡后,一脸忧郁地坐在那里和我们吃饭,抱怨今年的工作又该泡汤了。林小璐抚摩着他的头发说,现在非常时期,能平安就是福气了,就别想工作了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王昆嘴里嚼着菜,忽然抬头看了看我们,说,我要得了,你们可都没戏了啊。林小璐一怔,忽然眼圈就红了,赶紧呸呸呸地往地上吐唾沫,不准胡说,看我不撕你嘴。我呵呵一笑,冲王昆说,好啊,正好大家要死一起死,最好再拉上李白和杜枫,谁也别闲着。说完我们三人哄然大笑起来。李白时常来看我们,开车送来了维生素C泡腾片以及各种小道消息,抱怨他们家老爷子大门都不让他出。杜枫倒不常来,他们报社四处采访,他整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胡乱跑,还说自己是天煞孤星,命硬得很,非典奈何他不得。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刘苗苗。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是我在离开那套公寓时才搬过来的。亲爱的苗苗,很抱歉关于非典的记忆中没有你。呵呵。
……
我带着笑睁开了眼睛,平静地看着舱窗外的云海,有一条宛如天河一般的云层在急速地滚动,就像一道瀑布一样。阳光倾泻在那一道瀑布上,分明是闪闪发光的一条大河。云层翻滚,阳光耀眼。那里该不会有84消毒水的味道吧。我久久地望着窗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莫名地又笑了。时光飞逝,就像大河奔腾。总有什么在温暖你,总有什么在刺痛你。
张国荣。非典。然后是白露。白露,我们就是在那一连串的背景下遇见的,你还记得吗?好吧,我们是网恋。非典中的网恋。就像一部小说。我们有着意外的开篇,以及一连串令人晕眩的过程。你还记得吗?记得吗?
不要谈结尾吧。结尾不好。
你说你很孤独。我说我也是。你说我们不在同一个时空。我问你那边几点。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就要崩溃了。我说阳光总在风雨后。你说放屁。我说星星还在闪耀。你说空气中都有死神的味道。我说你看,夜空中还盘旋着爱情。你说文艺青年死不足惜。我说即便所有的人都逃跑,都撒谎,我也不会改变。你给了我你的QQ号。我们从新浪的紫禁城之巅聊天室转移到了QQ。你的网名叫游刃有鱼,我的网名叫机器猫在2003。我们从傍晚一直聊到了拂晓。下线时,我莫名的兴奋。在窗前抽烟,暗蓝色的夜空下独自哼张国荣的《共同渡过》。第二天我睡醒来,就挂在线上等你。我们又一次聊了很久。从彼此的童年一直到最近的电视连续剧。你知道了我是从事广告行业的有志青年。我知道了你是舞蹈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我们都失业。我们都很闲。我们都担心人类,我们都爱这个国家。我在网络这边一遍遍地听张国荣的专辑,你在那边哼着梅艳芳的《女人花》。后来你说你打字累了。我说那就通电话吧。你打了一个鬼脸问我想干嘛。我回了一个流口水的样子。我打过去时,你很客气。我们互道你好。还傻乎乎地在电话里各自笑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我听见你那边的音乐,你也听见了我的。于是我们从张国荣和梅艳芳开始聊起。我们都不知道梅艳芳后来会死。我们只是本能地觉得哥哥很寂寞,或许应该有人去陪他。我发誓我们没有恶意。后来我在电话里唱歌给你听。唱《沉默是金》。唱《风继续吹》。你说很好听。我说等非典以后我们去唱卡拉OK吧。你在那边沉默了一会,说,好的。后来我才知道,你住的那栋楼已经被隔离了。你们那栋楼发现了非典病人。你以为自己也活不长了。你以为世界就要终止了。你一个外地孩子,不敢告诉父母。一个人住在那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死神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