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5日 星期二 09∶42AM
云叠着云,云依着云,它们犹如奇崛的山峦,漂浮的水草。我戴上墨镜,静静地看窗外的云海不断地在翻涌,远处有一个巨大的云团,层峦叠嶂的样子就像是一座城堡,它在云海尽头微微地移动。我久久地注视着那里,想起了宫崎骏的《天空之城》。阳光在云层中穿梭自如,眼前就像一副不断变化的时空之画。我在天空之上,我在水面以下。
空姐推着小推车出现了,她们职业地微笑,轻声地询问总是令人遐想。其中的一个空姐有着清纯的气质,她的妆化得很淡。她应该是很了解自己的优点吧。我躲在墨镜后面无声地打量着她,看她慢慢地走近,轻声地询问我要什么。我要爱情,亲爱的。我接过她递过来的咖啡,继续凝视着她,给了她一个由衷的微笑,尽管她的背影早已走远。我喝了一口咖啡,继续对着窗外凝视。天空之城慢慢飘远了。云海上洒满了阳光,梦幻般的感觉。三个小时。我知道我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回忆。回忆白露。回忆那一段逝去的时光。漫长的旅途。漫长的回忆。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五年,五年了。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脑中一阵阵的眩晕。云海在缓缓地变化,就像时光中的脸。我放低了座位,将自己慢慢地靠在那里。久久地注视着窗外,脑中有一个声音在不知不觉地响起,那是一段音乐,一个男人的歌声,开始是微弱的,随后慢慢地,慢慢地,它抵达了我的耳边。我闭上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轻声哼了起来,“情爱就好像一串梦,梦醒了一切亦空,或者是我天生多情,方给爱情戏弄,同你在追寻一个梦,梦境消失岁月中,唯有在爱中惊醒时,方知爱情非自控……”
张国荣。《侬本多情》。
那时的树木是翠绿的。林荫道。永远都走不完的林荫道。我24岁。垂着头,背着一个包,戴着耳机走路。“我回头再望某年,像失色照片乍现眼前,这个茫然困惑少年,愿一生以歌投入每天永不变,任旧日路上风声取笑我,任旧日万念俱灰也经过——”张国荣死了。报纸上,电视上,网络上,到处都是张国荣的死讯。那个精致的男人选择以最猛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人们喧哗声一片。我守着一盏小灯,看网络上的直播,那辆墨绿色的灵车缓缓地驶来时,哥哥的歌声在唱,“风再起时,默默地这心不再计较与奔驰,我纵要依依带泪归去也愿意,珍贵岁月里寻觅我心中的诗——”我端着一个饭盆,像一头猪一样狂吃不已。王昆在隔壁一间房里对墙而泣。张国荣死了。他比我更伤心。那个遥远的地方,一个男人的死亡,让我们在这套狭小的公寓里感到窒息。阳光很好,我坐在小区间的花坛里抽烟。追忆着自己的少年。少年时我很喜欢他的《沉默是金》。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仿佛每一句话出来都觉得不是自己想说的。后来的我怎么会变成了一个这么口若悬河的家伙呢,不明白。王昆挂着泪,和我并肩坐在那里,聊张国荣。他眉飞色舞地和我说他在中学的时候,率领大家一起跳张国荣的《暴风一族》;在大学的晚会里,他故作深情状,唱《风继续吹》迷倒一片。那都是好时光啊。他唏嘘着朝空中长长地吐了一口烟。我们无声地坐在那里,等着夕阳沉沦,等着林小璐叫我们回去吃饭。那时他刚刚进入一家影视公司,拼命工作,以养活我们一家三口。我失业。每天在各个招聘会里来回穿梭。晚上睡觉时将白衬衣和领带熨好后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背着包戴着耳机走路。林荫道,走不完的林荫道。听不完的张国荣。午后,林小璐在隔壁房里读王小波,笑声不断地传来。我读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寂静无声。记得有一天黄昏的时候,我和林小璐实在无趣,便去附近的护城河边钓鱼。王昆兴冲冲地下班来找我们,墨绿的护城河水,鱼儿从不咬钩。最后我们将鱼竿丢到了河里,看着从北京站开出来的火车怔怔出神。林小璐从街边买了几张饼,我们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吃着饼,看着夕阳下的火车渐渐远去。林小璐依偎在王昆的怀里。王昆描述着他在公司美好的前景,我含笑注视着他,我们的心中荡漾着关于未来的向往,以及生活的激情。那时我们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暂时的,幸福终将来到,我们有希望,有朋友,甚至还有爱情。你还需要什么呢?我还记得王昆在河边壮志满怀的样子,我还记得林小璐望向王昆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浪漫。可生活就像那墨绿的河水,希望就像那从不咬钩的鱼儿。河水以不为人察觉的速度移动。鱼儿潜伏在河水的底部,对我们视若罔闻。后来呢?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是的,后来失业的我遇见了同样失业的白露。我们相遇的地点在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