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彩英哼了一声:“我就是到了地儿发现身边没人了,啥话都没跟她说。”
吕方丛擦了一把冷汗:“那我打电话问问她。妈,你站在原地别动啊,我让她过来找你。”
电话一挂,吕方丛赶紧打林楠茵的手机。响了半天,林楠茵才接。
“楠茵,你怎么了怎么把我妈丢了?你在哪儿呢?我妈都到了好汉坡了,你快点去找她去。”吕方丛话赶话,没容林楠茵说一句。等他说完了,林楠茵才一声呻吟。
“你怎么了?”吕方丛听着她的声音不对,心急如焚急上加急,恨不得亲自奔赴现场了解情况。
“……没事,我就是,拉肚子了而已。”林楠茵此时此刻正靠着长城根,有气无力地晒着太阳。其实她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弹,腿肚子一直在抖,控制不住。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拉肚子?”憋了半天,吕方丛只说出来这么一句话。他太为难了,一边是自己的妈妈三言两语口气不善,一边是自己老婆气若游丝毫无愧疚之情。他恨只恨自己身不由己,没能亲自陪同在二人身边,空有一身力气半点使不上。
吕方丛本是好意,林楠茵听在耳里,格外不受用:“我怎么不能在这个时候拉肚子?早上吃了你妈做的胡辣汤就不舒服,路上还站了一路还晕车晕得乱七八糟,结果你们倒是休息好了,我呢,巴巴地又得陪你妈爬长城——我自己都没来爬过我陪她爬,你还要我怎么样?结果你妈倒好,两条腿就跟生了风似的,以为自己真是革命先烈啊,一马当先头也不回,我喊的嗓子都哑了也不肯停下来等等我。吕方丛,我现在正式告诉你我就是故意拉肚子故意两脚发软故意制造体力不支的假象就是为了抛弃你妈,你能怎么地!”
吕方丛被一顿抢白,火也冒了上来,声音提升:“你怎么样我管不着,要是你把我妈弄丢了,我跟你就没完!”
林楠茵邪火噌噌往外冒。自己都病成这样了,也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讲给你听了,你倒好,不管青红皂白,一律乱棍打倒,没有一句安慰没有一句道歉,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我欠你两百万的信息——她马上判断出,自己在这场战争里面一点胜算都没有:“吕方丛,你给我听好了,是你妈把我给丢了,不是我把你妈给丢了。就算她有个三长两短,也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吕方丛马上还击:“你咒我妈?”
“我是实事求是,你别没事找事乱扣帽子。”
吕方丛咬牙切齿:“不是你亲妈你当然漠不关心,林楠茵,我告诉你,如果我妈没事这事就算完。如果我妈出了一点点问题……”
林楠茵气得直哆嗦,还没来得及反击,电话就挂断了。她立马回拨,结果只听到了“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本来她还打算休息一阵接着往上爬,这下既然已经反目成仇,她自然一不做二不休,掉头就往山下走。走到一半她就后悔了。虽然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很希望在此时此刻得到丈夫的关爱关心,但是作为一个儿媳妇,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负气离开。想到这里,她住了脚,开始回头往山上走。
与此同时,盛彩英正在好汉坡上,跟一个国外友人聊得火热。这个国人友人来自新西兰,今年五十四岁,鳏夫,见到颇有异域风情的中国老太太,立刻觉得满眼春色无边,赶紧攀谈。盛彩英是教语文的,英语只会简单的几句问候语,而新西兰老鳏夫也只会说新西兰口音的“你好”“再见”“埋单”。但是这丝毫不妨碍两个人的沟通。
聊到天色渐黑,盛彩英没有等到儿媳妇也没等到儿子。一看手机,黑屏关机,早就没电了。她问老鳏夫借了手机打给儿子,母子俩才顺利会面。在此之前,吕方丛已经找了上下两个来回了,脚脖子隐隐作痛。
一行三人下山,太阳藏住了半边脸,红彤彤的看着他们。暮色苍苍,吕方丛走得心情沉重。盛彩英还在跟身边的老外咦哩哇啦说着话,走到一处烽火台,因为光线不好,她没看到台阶,一下子摔倒在地,不光失了中国老太太的身份,还把脚给扭了。
吕方丛吓得脸都白了。还好新西兰的国际友人颇有风度,一直把老太太背着下了山,还让他们搭自己开来的车,一路护送到了医院。
为保万无一失,他坚持要求让盛彩英住院。盛彩英直摆手:“我不就是扭了脚吗?又不是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了。住什么院?浪费钱,走,回家去。”
吕方丛按住她不让她动:“妈,都怪我,要不是我说要带您去长城玩,您就不会受伤……”
盛彩英说:“哪有这么多假设?是我伤了脚,你哭哭啼啼干什么?快回去快回去,明天你还得去上班呢。”
吕方丛刚才眼圈是红了。他妈千里迢迢跑来,结果他不但没有让她见识一下她儿子光彩照人凯旋归来的一面,反倒连累她受伤受苦,再加上跟林楠茵闹的别扭,他差点禁不住了。
盛彩英这才装作不在意地问:“小林呢?你让她先回去了?”
吕方丛沉着脸没有说话。
盛彩英拍拍腿:“唉,方丛啊,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没了你爸,当时那么多人劝我说,再找一个再找一个,将来儿子迟早都是别的女人的。妈没听进去。妈当时就想,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着,穷也罢没出息也罢,就算找不到老婆,也还有个老娘呢。妈不找,就是想看着你好好的,你好好的,妈才开心。儿啊,你回去看看。回去跟她说,你老娘来不是想跟她摆婆婆的架子,也不是想跟她抢老公的。我就是来看看我儿过得好不好……”
吕方丛站起来往外走:“妈,我回去拿条被子,你先睡会儿。”
一出病房门,他靠在墙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小时候盛彩英就对他疾言厉色严格要求,从来都是他做到98分的时候懈怠了,她就拿过鸡毛掸子抽他,非抽得他完成100分不可。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妈妈从来都是强悍的,精干的,头发梳得仔仔细细别到耳朵后面,人前人后倔强得不肯认一点弱。他没有见过这样老态毕现的妈,这样浑身散发着谨小慎微辛酸无奈的妈。
所以当他回到家,看着躺在卧室的大床上睡得舒舒服服的林楠茵时,一肚子的追讨控诉愤怒焦躁全都涌了上来。他使劲忍了忍,掉头去客厅收拾东西。
林楠茵是被一阵窸窸窣窣摔锅砸碗的声音惊醒的。
她第一反应就是家里招了贼。他们租来的房子,除了四十五吋液晶电视和笔记本电脑值点钱,其他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她还是很害怕。如果这个时候家里有个男人,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冲出去大喊抓贼。但是吕方丛没有回来。她夜里十一点多到的家,四周冷清清的,吕方丛和盛彩英都没有回来。
她潦草地吃了几片药就睡下了,睡眠的前半部分还在跟吕方丛斗智斗勇斗嘴皮子。他说我就是要惩罚你谁叫你不对我妈毕恭毕敬晨昏定省。她说我有工作有文凭有思想有主见,凭什么要像奴隶伺候奴隶主一样卑躬屈膝。他说那是我老娘,她反驳说我自己的老娘都在家里喝西北风,我凭什么要对你老娘毕恭毕敬?正在你来我往你进我退之间,她被吵醒了。醒来一看,凌晨一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