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茵脸上一红。盛彩英说的叮叮当当,大概是因为MSN发出的消息提示音。刚才聊得忘形,她忘记关了。当下趁着火力都冲着吕方丛去的时候,悄悄地关了MSN,关了电脑。吕方丛有点无奈有点硬着头皮地解释:“妈,这是在北京,又不是在老家。北京的人都是十一二点才睡觉的,十点钟可能有的人都没有下班呢。”
盛彩英不管儿子的辩解,把头转向林楠茵:“楠茵,你是女人,更了解早睡早起对身体的好处。熬夜对身体不好对皮肤不好对内分泌不好,你得随时让身体处在最佳状态,这样才能焕发一个女人的生命力。”
林楠茵连连点头,表示婆婆所言极是。
最后,盛彩英下了命令:“以后你们必须得在十点半上床睡觉。早上六点半起床。我来负责监督实施。”
吕方丛做IT几年,早就习惯了晚睡晚起,当下略有不满地表示反抗:“妈,您这是在干吗?我们又不是您学生,又不是青春期长身体,干吗必须得早睡早起?我的生物钟习惯了晚睡晚起了……”
盛彩英目光威严地扫了他一眼,他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小到大,他始终对自己的妈言听计从,是个典型的孝子。盛彩英说什么他听什么,几乎不反抗。盛彩英等他不吭声了才继续部署道:“让你们早睡是为了你们好。你今年都三十了,楠茵也二十四了,该准备准备生孩子了。生孩子,那就得把身体调整成为最佳状态,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健康聪明。”
吕方丛不说话了。一说到孩子的问题他就不说话。他不想这么早就要孩子。怎么要孩子?看看现在,住着一个破旧的出租屋,事业无成,收入勉强算是中产,但是一提到房子车子,他就是彻底的穷人。他不想在没有成为房奴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成了孩奴。
林楠茵赶紧打圆场。“妈,您教育得对极了。我们马上就睡,以后坚决贯彻实施您的方针政策。您看,这都快十点四十了,坐了一天车,您赶紧回去睡觉补补。”
盛彩英这才稍微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媳,点点头,回去沙发床上睡下了。卧室的门没关,林楠茵坐到床上又站起来,尴尬地关门不是不关门也不是。最后,她踢了一脚吕方丛,朝他使了个眼色。吕方丛对她刚才拍马屁的行为十分不满,关了电脑倒头就睡,没理她。林楠茵气得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关了灯躺下,却始终芒刺在背一样。婆婆就睡在外面,阻隔他们的唯一一扇门却还大敞着。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客厅里终于传来呼噜声,她才踮着脚轻声轻气地把门给关上了。
由于晚上入睡得晚,第二天她一不留神就睡过头了。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一转头,看到吕方丛还在熟睡,可以想象他昨晚肯定也是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她迷迷瞪瞪起床,一路打着呵欠到了卫生间,推门进去,想要挤牙膏刷牙洗脸,旁边马桶上突然站起个人来,她被吓得啊地一声惨叫,跳出好几步,不小心碰开了灯的开关,才看清是自己的婆婆。“妈……你怎么,怎么不开灯?”
他们的卫生间是暗间,不通风,没有窗。白天的时候不开灯几乎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盛彩英不紧不慢地冲马桶,哦了一声:“忘了。”
林楠茵很难为情:“那你先用卫生间,我先去做早餐。”
盛彩英站在洗脸池跟前开始洗手,同时不紧不慢地回答她:“早饭我做好了,再不吃就要凉了。你去把方丛叫起来吃饭。都什么时候了,还睡。”
林楠茵灰溜溜地答应了一声,回到卧室,吕方丛果然还在睡。她推推他,他哼哼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她只好拍拍他捏捏他,结果吕方丛不为所动。婆婆当前,她不想使用极端手段,想了想,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妈现在正在找鸡毛掸子,马上就过来了……”
林楠茵以前听吕方丛讲过,他初中时候赖床,每天早上都起不来。他妈为了督促他早起晨读学习,每天都拿着鸡毛掸子赶他起床,他被赶怕了。
这招果然奏效。吕方丛悚然一惊,睁开眼睛就坐了起来,满脸紧张。过了一会儿看清是林楠茵,双眼一闭舒了口气,一把抱住林楠茵倒头又睡,嘴里嘟哝:“吓死我了,我以为是我妈真的来了呢。告诉你啊,我昨天做了个梦,梦到我妈来了……”
“方丛,都几点了你还赖床?”客厅里,盛彩英见林楠茵迟迟不出来,扬着嗓子就叫上了。
吕方丛倏然睁开眼睛,满脸惊疑地望着林楠茵:“我不是在做梦?”
林楠茵憋着笑摇摇头。吕方丛这辈子最怕的人,大概就是她的婆婆盛彩英了。他丢下林楠茵从床上跳起来,三下五除二地套上衣服就冲了出去。
林楠茵肯定,吕方丛的脚早就好了,否则他哪里能做得这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吃完早餐,林楠茵拿出行程计划来。她知道盛彩英以前没来过北京,所以第一站安排了天安门和西单。先去天安门,逛完了去西单吃饭,然后逛大悦城买衣服。要是想休闲,那里还可以看电影。谁知道一提到购物,盛彩英的眼睛就瞪大了:“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现在正好是秋天,应该去爬长城。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吕方丛点点头:“长城是应该去,不过妈,你看我的脚刚好,我们还是现在城里逛逛吧。”
盛彩英早就打算好了:“我去爬,小林陪我就可以了。你在底下等我们。”
吕方丛抗议:“为什么非得去长城呢?天安门故宫前门大街都是景点啊。”
盛彩英主意已定,但是为了表示民主,还是说了自己的理由:“毛主席说了,不到长城非好汉,我到都到北京了,第一站当然要去长城。你带上电脑,到时候在下面找个地方工作,小林带着相机,到时候好拍照。”
林楠茵什么意见都没有。她早就做好了舍命陪君子的准备,所以盛彩英一说完,她就亮亮手里的相机,表示自己已经万事俱备,是个细心细致周到的好儿媳。
三人出门已晚,一上公交车,就发现没座位了。售票员张罗着给盛彩英让座,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盛彩英让吕方丛坐了。让座的年轻人时不时地看吕方丛一眼,眼神里的怪异让吕方丛如坐针毡。好几次他都想站起来让自己的妈坐,但是盛彩英坚决拒绝。她觉得自己头发乌黑骨头坚硬,还不需要被人让座。
中途有人下车,盛彩英才终于坐上位置。但是林楠茵站了一路。
好不容易到了八达岭长城,已经中午了。林楠茵拿出带来的面包和水,大家分着吃了一点。长城风大,灌得肚子里都是凉风。吕方丛找了个僻静地,打开带来的笔记本看起了技术文章,盛彩英面对壮阔的万里长城,气势陡生,拉上林楠茵就走。
路过缆车,林楠茵提议坐缆车上去,被盛彩英断然拒绝。眼巴巴跑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为的是征服万里长城的满足感,是亲脚踩上千年基石的自豪感,是被鼓荡的关外之风吹得心胸澎湃的豪情。缆车?那是又娇气又无能又矫情的人才会去做。
盛彩英在前头走的兴高采烈,林楠茵在后头跟的气喘吁吁。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一多半时间都是四体不勤,哪能承受得住这种竞走一般的运动?盛彩英天天晨跑,生活规律,满脸满身散发的都是健康向上积极进取的信息,而她恰好相反。她实在很想跟吕方丛换换,她抱着笔记本躲在南山下晒着太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喘一口气就要被风吹得背过气去,还得努力忍着不让前头的老太太发现。
盛彩英登上好汉坡,才发现林楠茵没有跟上来。刚才她走得太兴高采烈太忘乎所以了,心潮澎湃诗兴勃发,实在忍不住,大步流星就登了顶实现了多年的夙愿,结果如愿以偿之后,回归现实,才发现自己的儿媳妇没了踪影。她登高望远,往山下一扫眼,看到的都是弓着腰往上爬的人的后脑勺和大屁股。她有点着急,一翻手机,居然发现没有林楠茵的手机号码!
这一点都不奇怪。吕方丛在外四年,林楠茵偶尔给她打电话,都是打到家里。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关怀林楠茵,所以手机里并没有存过她的号码。这回百密一疏,居然忘记留下联络方式。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她很快镇定,给自己的儿子打了个电话,言简意赅:“跟你媳妇走丢了,你把她号码发给我,或者你让她快点爬,我在好汉坡等她。”
吕方丛大惊失色:“妈,发生什么事了?楠茵没跟你在一块?”
盛彩英凤眼一瞪:“你们年轻人太不像话了!一声不吭就玩失踪。”
吕方丛着急得不行:“妈,你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楠茵就是性子直,其实都是刀子嘴豆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