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中国神话流传演变到封建社会初期,又和道家方士所传述的仙话相结合,成为一种神话的变种。神话受仙话浸染,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了。《山海经》里所记叙的不死国、不死民、不死山、不死树、不死药,以及犬戎文马“乘之寿千岁”、白民乘黄(一种状如狐的兽)“乘之寿二千岁”等,都以长寿不死为言,看得出来,是仙话浸入神话范围造成的现象。《西次三经》更有一段黄帝在峚(音密)山服食玉膏的叙写,已经初步给这位神帝着上了道家方士的羽衣。

仙话浸入神话范围,表现得最明显的,莫过于嫦娥奔月。嫦娥奔月的记叙,一般人以为始见于《淮南子·览冥篇》:“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其实早已见于约成书于战国初年而后佚亡了的《归藏》:“昔嫦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文选·祭颜光禄文》注引)然而,这恐怕只是征引者的节述,并非原貌,因为只有嫦娥,还没有羿。后汉张衡《灵宪》也记述了这段神话,开始说:“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和《淮南子》所说完全一样;后面又记叙了一段嫦娥在奔月前“枚筮于有黄”的情节,是《淮南子》所没有的。清严可均在辑录《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时,把《灵宪》这一段文字都辑入《全上古三代文》的《归藏》中,有注云:“当是《归藏》之文。”严可均此举此论,可谓是巨眼卓识。拿这段文字和其他《归藏》佚文相比,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很相像的,可信《灵宪》所引述的就是《归藏》的旧文。那么,嫦娥奔月神话,在战国初年就已经仙话化了。尽管是一段仙话化的神话,而因其美丽,启人遐想,又和羿的神话相联系,故历代被人称引不衰;我们也并不把它排除在神话的视野之外。

稍后一点,可以见到黄帝的神话也在仙话化。前面所举黄帝眼食玉膏即是一例。《史记·封禅书》又记有黄帝在鼎湖(当作“鼎胡”,意即宝鼎上的龙胡须)乘龙登天的神话,其实也是一段仙话,我们权当它是神话来予以考察。再后一点,在黄帝与蚩尤战争神话中,从汉代的纬书《龙鱼河图》开始,便增添了“天遣玄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制服蚩尤”这样的情节;其后大约是魏晋六朝成书的《黄帝问玄女战法》中,对玄女更作了具体的描写:“有一妇人,人首鸟形。”看得出来,玄女身上已经有了明显的仙气,她被后世道士们奉为“九天玄女娘娘”,不是没有缘故的。黄帝神话仙话化得最厉害的,乃是在同时期的著作如《博物志》、《古今注》、《列异传》等书中,直接说“黄帝登仙”,“皇(黄)帝乘龙上天”,或者说“黄帝葬桥山,山崩无尸,惟剑舄存”等,都径把黄帝当作一个由凡登仙的仙人了。

禹神话仙话化、早在《山海经·大荒南经》中,就已经露出了一点苗头。《大荒南经》说:“有云雨之山,有木名曰栾。禹攻云雨。有赤石焉生栾,黄本,赤枝,青叶。群帝焉取药。”这段记叙记得很疏略,粗粗一看,不但仙话的意味看不出,就连整个故事的情节也比较模糊。赖有郭璞的注释,才使我们大略知道禹因治水,攻伐云雨山的林木,忽有精灵在一座红色山崖上化生出一棵栾木树来,黄色的根,红色的枝条,青色的叶子,各方天帝就来采取树上的花叶去制炼神药。“药”,郭璞注释曰:“神药。”即神仙不死药。虽是臆想,其实他臆想对了。《山海经》凡说到药处,都不是普通的药,而是不死药之类。禹治水而联系上了神仙不死药,足见禹神话仙话化的苗头。其后汉代赵晔的《吴越春秋》,竟称禹在治水前曾按《黄帝中经》所记,登上会稽东南的宛委山,发金简玉字书,才“得通水之理”,禹的身上就带有相当的仙气了。同时代的谶纬书《河图绛象》更说禹曾在太湖的洞庭山藏下了“真文”,吴王阖闾曾经派人去取其书一卷去询问孔子。晋代葛洪《抱朴子》同记此事,居然借孔于对答吴王的话说:“此乃《灵宝》之方,长生之法,禹之所服,隐在水邦,年齐天地,朝于紫庭者也。禹将仙化,封之名山石函中,乃今赤雀衔之,殆天授也。”作为一个修仙慕道而登仙的仙人形象的禹,到这里算是最后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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