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豹的呼唤 十月初

当一个人被注入新的活力,并拥有善于发现的习惯,他不仅情绪会改变,心也改变了。这便是为什么花时间去看、去听、去接受影像和语言的崭新体验,会以各种方式改变一个人。

——埃斯特斯(Clarissa Pinkola Estes),《与狼共跑的女人》

 

一个初醒阴郁的早晨。我听见鸟的鸣叫,这通常是清晨四点半的问候招呼声。四周一片静寂,只有雨滴敲在天窗上的声音。该翻个身继续睡,还是起床?这永远是两难的抉择。

已经到这里三个星期,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没有目标和固定的作息,我在时间的轨道上迷失了。屋里甚至连日历也没有,怕会想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但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我不认为此刻的我想选择一种业余艺术家的生活,直觉告诉我要保持低调,先处理好因改变而带来的悲伤再说,可是,我仍觉得必须开始做些什么。

这个月恰好是版税给付时间,每天必做的事就是到邮局去,看看是否可以收到一两张支票。目前没有新的写作计划,我得靠旧作的版税过段日子。邮局的女局长有一只名叫邮递区号的猫,经常懒洋洋地躺在柜台上。局长知悉我是作家,也是夏季来访的游客,她神秘地揣想,我来小镇的原因是要写一本关于性爱的小说。

一种新的寂寞渐渐产生。我躺在这里,脑中闪现出难以面对的真相、失败的开始种种,而当丈夫打电话来提醒一些家事,或是收到朋友们关心我过得好不好的电话之后所生的沉重

感,更令我无言以对,只能在挂断电话后徒留沮丧。再次与抛在脑后的世界接上线,不单让我困扰,连起床这件事也变得完全没有一丝吸引力。

很久以前,我爱极了这种下雨天,我会泡杯热可可,然后躺回床上紧拥着棉被,就这样聆听屋外的雷雨声。也许,今天这样做也会有些帮助吧。最近向一位牧师朋友咨询,她认为我目前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况。“你在一片沙漠里,快要晒干了,但是还没有渴死。”她说话的时候,我想象着自己坐在广袤的荒野中,除了几里外干裂的砖红色土壤,周围空无一物,眼目所及毫无逃离的出口。“你别无选择,只能坐在这里安静聆听,迟早你会听见答案的。”

我把双腿跨至床缘,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床。这几天背后腰部感到酸痛,倒也不觉奇怪,因为曾有按摩师告诉我,那个部位是储存内脏精力的地方,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过着放纵的生活,背脊当然会抗议了。

赤脚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凉醒了残余的些许睡意,索性走到厨房煮咖啡。唉,咖啡罐是空的。这些天我始终远离厨房、食品,避开杂货店,背对任何可能与日常生活有关的东西,但现在我真的想要喝点咖啡,而此刻唯一能买到咖啡的地方,就是渔民们爱去的“莱瑞福利社”。多年来,我一直想找个正当理由到那里去,现在终于有了。从床边地板上翻出牛仔裤和蓝毛衣,随意套在身上,拿起车钥匙出门。

路上的浓雾让十分钟的车程开了十五分钟,幸好停车场就像灯塔般亲切,里面满是货车、钓鱼设备,以及在前座等待主人的忠实的狗。

我的光临打断了店内所有人的谈话,我佯装毫无察觉,嗅着空气里飘散的培根味。U形柜台边唯一的空位在尽头处,我滑向旋转椅,顺势坐在一名肤色棕红、胡须浓密的结实男人身旁。闯入本地居民常来的场所,觉得有些窘迫,但是早晨的困境就是如此。我迷失在这单纯的场所里,正当我眩晕地看着屋内的白粉墙、红油布柜台、盛装甜甜圈的塑胶盘,以及附近整齐摆放的当地报纸之际,女侍已迅速为我盛满了咖啡。

经过一两分钟,室内聊天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埋头于菜单,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他们谈论着天气、渔获和毒杀海鸥的事,还有人提到有海豹聚集在港口的话题。我点了一盘煎

蛋,想听听其他的部分。

这里有海豹?不可能。但是居民们喋喋不休地说着看到上千只海豹的情形,它们吃光了所有的鱼!我抬起头,从左到右一个个地扫视这些渔民,就好像紧盯着网球赛场上的那只球一样。他们知道我在听,或许因此而开始吹嘘吧,我不清楚,不过他们的谈话铁定是全镇里最好的表演。

海豹是属于巴哈(Baja)或巴塔哥尼亚(Patagonia)这些异国地区的产物,绝不可能出现在我的小渔村里。因此,当他们谈到灰海豹和港口的海豹,同时提及它们如何迁移回诺瓦斯科地亚时,我不禁听得入迷。它们似乎打算在这里过冬,但是这显然惹恼了当地的渔民。双颊因为兴奋而泛红,仿佛有人送来一个包裹放在面前,而我迫不及待要打开了。

我停下进食的动作,不希望咀嚼和吞咽打扰倾听。脑海里浮现出整个海上都是海豹的景象,突然间好想和它们一起游泳,这听来有些愚蠢,我却愈发着迷于这个念头,简直就是疯了。我唯一需要的就是想办法到那里,因此,我鼓起勇气询问隔邻的男士可否带我过去。

“你在开玩笑吗?”他说着,喝了一大口咖啡。我回视他,脸上带着肯定的表情,虽然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竟会作出如此大胆的举动。“你是指今天?”他懒懒地回答,一边把旋转椅转向身旁的男子,好似要确认他所听到的话真的没错。

“我会在那里待上七八个小时。”他继续说。我猜他以为这个信息会打消我的念头。“得看今天潮水的涨退时间而定。”他眨了眨眼,加上一句。他最后这句话真的打动我了,想想看,整天的时间不是用钟表来计算,而是用海潮循环!“我没问题。”我回答道。

柜台周围的人都等着看我们的谈判结果,期待下一个动作——不管是他的还是我的。

“你最好带一件保暖的外套,再准备一份三明治。”他想吓唬我似的,但我并未因此胆怯。“半小时后码头见,我的船叫作海豹女人。”

我把餐盘推至一边,留了几块钱在桌上便往外冲,以破纪录的速度跑回家,随手抓了花生酱和焙果面包,把雨衣、毛巾和羊毛衫塞进帆布袋里,匆忙地赶回码头后大约只剩几分钟的时间。

“嘿,你果真来了。”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惊讶,好像刚才的约定只是说笑。“把东西丢过来,跳上船吧。”

当他扶我跨上甲板,我突然觉得自己舌头打结,脸颊发烫。他触到我的手,竟像有一股电流传来,心头为之一震。难道我已经那么久没有和人接触了吗?

正当我想着:琼,好好把握呀,团团疑云却遮盖了我的冒险心情。我到底想做什么,竟然和陌生人一起出海?环顾旁边的渔船,他们也都准备开始海上的一天。我还注意到隔壁船上的男子咧嘴而笑。小镇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逃不过众人的眼睛,尤其是在淡季。我担心自己将会引起何等的传闻,连同行男子是否已婚都不清楚。我提醒自己,我终究还是已婚的身份,不过仍觉得整件事充满了阴谋似的乐趣。没错,乐趣——这个字眼让我的朋友们彼此指责,强调每天的生活一定要有些乐趣。我们很少成功,因为其他人的需要总是从中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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