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电影太不容易,数年多人巨额奋战的结果,换来短暂的两个小时。如同早年科学家从数吨重沥青铀矿的废渣中,经过几千次分馏才能提炼出一点点纯镭,不仅熬心熬骨,还可能被放射性物质残害。所以电影从业人员,尤其是承担艺术品质压力的导演和承担经济风险压力的投资人,虽然风光,但也属高危职业。
《金陵十三钗》是我涉足电影的真正开始,却是与张艺谋合作的第三部。有的事情对我仅仅意味着义务,但由于我的虚荣和脆弱,做事肯定尽心尽力,我往往把被迫的责任表现得像狂热的爱好。而对《金陵十三钗》,我爱到视同己出,它对我意味着耐心与激情,也意味着漫长的精力透支——我甚至在连续熬夜的恍惚中,听任医生拔除了自己健康的牙,从此口腔科的麻烦不断;换句话说,从这部片子开始掉牙的我完成了从青年到中年的转换。在很长时间里,我隐隐畏惧“三”这个数字:《三枪拍案惊奇》,《山楂树之恋》里的老三,然后又是《金陵十三钗》——都带“三”。我承受着秘而不宣的压力。电影工业,说起来就是一条由肌肉组成的流水线,我虽然只是其中微小的环节,但当初和卞智宏一起推荐《金陵十三钗》这个题材时,我的态度是何等坚定,等真正操作起来,性格里宿命的悲观却使我尤为担心后果:如果电影拍砸了,张艺谋是否会被推上艺术卖国贼的审判台?我无法预测,这第三个“三”,究竟命运如何。《金陵十三钗》啊《金陵十三钗》,我曾乌鸦嘴地把它错叫成“十三陵”,并被自己的口误吓了一跳。一切,都是因为潜在的焦虑。
当《金陵十三钗》呈现在银幕上,我自己忍不住数度流泪。今天,回忆伴随我这么久的焦虑,它不仅可以承受,甚至是美妙的……就像鸟落在树枝上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