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无其事地去了研究所。其实并不需要每天来,今天也并不是非来不可。唯一的好处是,在过道里走的时候能听见一声声尊敬的“琼斯博士,琼斯博士”,作为对我活着的某种确认。
昨晚失眠,我拿出上次去毛伊岛时录的带子,放在卧房的录像机里一遍遍看。影像中的座头鲸以恢弘之势从水中升起,在半空将身体反弓,再滑进那些本不存在的洞里。你能在水下看见它们起跃前的迫不及待;闪光的翼鳍,像活物一样搏动的尾鳍,在那出水的魔术结束之前,那段神佑的时刻里,它们变成了美这个词本身。
太阳出来前我就这样看了好几遍,而在日出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忆着一个问题:我有多少个月没跟婕做爱了?令人失望的是,我发现自己想不出一个确切的数字。
我研究所的办公室正对着圣地亚哥港。三面是玻璃,一面有扇橡木镶板的门。我希望你能想象得出它的样子。本来这个门是浅黄的原木色,可我想叫人给它着色,以便木片上的纹理可以看得更清楚些。婕当时正在研究所里做一个项目,闻讯坚持要帮我做这件事。整整一个礼拜,她待在我的办公室里,在门上不同的位置比对各种色样。色样的名字诸如:科哈塞特殖民地、亮乌木、天然色。天然色这名字听起来极具反讽意味。她最后选定的涂层叫“金橡木”,说是金,其实更接近褐色。有一天我坐在办公桌后面,她拿着橡皮水刷、一次性毛刷和整整一加仑的涂料来了,虽然大概四分之一加仑就足以完成工作。她办事有条不紊之甚,简直要叫我以她为荣,她从下往上刷,这样涂料就不会不规则地滴下来;每刷一层都拿软纸将墙上的液体轻轻吸干。静静看着她委实是件美事。然后她刷完了,她站起来往我书桌的方向后退几步。“怎么样——”她说到这里顿住了。她冲向门边,拿橡皮水刷去刮快要干了的着色剂。我跑过去拉她,想让她冷静下来。“你看不见吗?”她力争着,挥舞着手,指着门上的几条木纹。
“挺美啊。”木纹的确比原先深了些。
“你是没看见。”她大声说,“这里。青天白日的,这是一张鬼脸啊。”
自此,因为我拒绝换漆,婕再也不来我的办公室了。我挺喜欢那扇门。我把门关起来,然后左看看、右看看,想看出那张脸来。
很明显,婕一定会去她弟弟那里,不是驾车,就是坐火车——丽贝卡不肯再坐飞机了。坐火车的可能性也不大;太容易被我查出行踪。①我可以赌一把,现在就飞到波士顿去,这样可能等她到时,我已经在那里了。不过她那个弟弟也在波士顿,一定会给婕通风报信。他们姐弟俩就是有这样一种心电感应,虽然令人称奇,但总体而言还是叫人不爽。
方案二:我先等一等,然后跟警察联系,让他们发全境通告寻找丽贝卡。说到底我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完全可以以绑架的罪名控告婕,这样让她回来。当然,这么一来,我自己就不能妄加行动了。
方案三:我可以自己去找她。成功的概率基本上等同于给一只蝴蝶套上圈,然后带出去散步,不过如果能找到辨路的诀窍,我也许能在半路上拦住她。
我过去从来不会不搜集数据就写结论报告,也从来没被事关科学的事难倒过。也许在路上整理清单也来得及。等找到她了再想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