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你来一下。”我唤来秘书。她个子很高,染了一头红发。我私下里曾觉得她对我有意思。
她摇开橡木门。“什么事,琼斯博士?”
“有件事恐怕得要你帮我办一下。”她把嘴抿成一条直线,等待着责任的降临。“去委内瑞拉的行程……你帮我取消了吧。”
“你要取消行程?”
我颔首表示肯定。“撒谎骗人都行,总之千方百计帮我取消了。我需要至少一个月的私人时间。就跟他们这么说。家里的事。”我俯身向前,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就靠你了,”我柔声说,“替我守着秘密。”取消行程意味着研究所会损失一大笔钱,我现在还不敢告诉可怜的雪莉,众怒之下她可能会失掉这份工作。我提醒自己事情结束后要给她点好处。
她点了点头。简直是个勇敢的战士。“琼斯博士,那你会不会打电话来查收留言?”
“每两天打一个。”我撒谎了。事实是与其两头兼顾,我宁愿收拾好局面后尽快回到研究工作上来。我做事不喜欢这里丢十分钟、那里丢十分钟。不找到婕我是不会打电话回来的。
秘书走后我关掉顶灯,掩上遮阳窗帘,开始播放史德渥根岸底录到的、那萦绕不去、悠长含混的啼音。70年代时,旅行者号探测器曾携带五十五种不同语言的问候语进入太空,也带了巴赫、莫扎特和一支摇滚乐队的音乐。声音中,还包括了座头鲸的歌声。
我从抽屉里拿出美国地图。地图有些退色,但还管用。由于习惯了海图的涡旋和曲线,陆地版图于我而言相当陌生。我用直尺和红色记号笔量了三英寸的一个半径,以此画出一个圆。她们到昨晚为止都肯定还在这个圆里。圆周囊括了凤凰城、拉斯维加斯、萨克拉门托、加亚拉斯、墨西哥。范围出来了。
我既然有办法追踪一群根本不了解的鲸鱼,就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太太。
当然,这意味着我需要采取与婕一样即兴、超常、不可思议的思考方式。事关鲸鱼的时候我们有线索。我们知道洋流的方向、捕食的地点和它们常出没的地带。我们掌握它们迁徙的终始位置。我们只需按部就班,一点一点连接线索。这同鲸鱼所采取的声呐导航无甚区别——声波弹射在水下不同的地理形态上,勾画出清晰的路线。
如果婕和丽贝卡要去的是马萨诸塞,那就不可能走墨西哥或萨克拉门托这两条线。我用绿色荧光笔叉去这两个城市。这样她们可能经过的点,就都落在了凤凰城和拉斯维加斯之间的圆周上。她们可能会在这个圆周附近的任何地方。
我把脸颊贴在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沉浸到鲸鱼之歌的旋律里。没有歌词,也没有高潮。听起来极像非洲部落人人念的咒语:虽然唱法有规律可循,但离我们的文化仍然很远。无韵无律,一点儿也不和谐。不断重复一些毫无吸引力的主题段。同一个样式唱了两遍还要再唱第三遍。有时一起唱。有时,极富戏剧性地,它们会突然透过墨蓝色的海洋独自哀鸣起来。
我发现自己在喃喃地对自己说:像婕一样思考,像婕一样思考。
我把头搁到肘弯上。鲸鱼是没有声带的,我们不知道它们如何发出了这些声音。没有排气现象的介入;唱歌时并没有泡泡环绕在鲸鱼四周。但是你能听见,那脆生生的喀喇喀喇,那好像口哨的高音,还有那大提琴般的低吟。
婕漆的门正对着我。那一刻,猝不及防地,我浸没在这海底的音场,突然清楚看到了她说的那张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