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着我。我们的眼睛对望着,沉默包含的交流更多。你不能分享的东西,我便不能占有。我创造了你,也因此,我的生命亦依赖于你的生命。这多么奇怪啊,我想。我先于自己的母亲学到了爱的世界里相互抵触的规律,和因条件所造成的无法脱身的困窘。竟然是我,教会了她爱的悖论。
她对我微笑着,揭开我胸前的纱布。“有时候简直不敢相信,你只有十五岁。”她喃喃地说。她的手指抚过我的乳头和隆起的胸部。所过之处,伤口自动愈合了。我们默默观看着裂口闭合、淤青散去。然而伤疤总是要留下的。
他进来看我时我已经在等他。我苏醒后,只有他没来探望过。门先是破开一条缝,接着手电筒的头探进来了。朱力舅舅走向床边的同时,就说起了我们要去的地方。
“如果现在上路,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他说,“而且没人猜得出我们去了哪儿。”
他把我抱到老旧的蓝色小货车上,有好几个礼拜这小货车一直没有引擎。他直接挂空挡滑出停车道,这样将货车发动起来。他给我披了件橘黄色挂着梅色小绒球装饰的披风,颇有70年代的风味。我们坐在皮子开裂的座椅上,中间是一个装满清咖啡的暖水壶和一只用燕麦和葡萄干做的杯形蛋糕。
“你肯定还没缓过劲来。”我摇摇头,表示的确没有。他启动雨刷。启动装置喷射出清洗液,洒在货车后面,清洗液滴溅在平板拖车上,又像水枪头上的水柱一般飞射出去。“行咧。”朱力说。
他有一种平和的英俊。虽然刚理了发,鬈发仍显凌乱地垂在耳朵上。他脸上最引人注意的就是眼睛之间的那段距离——太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唐氏病患,或按照观点的不同,有些人也会因此觉得他极聪明。接着是唇,他的嘴唇饱满,像姑娘一样,颜色粉嫩,仿佛百日菊。拿一张你最喜欢的梅尔·吉布森①的海报,折起来放在牛仔裤兜里,然后送去洗净烘干,拿回来再把海报展开,上面男人的样子会显得平和,少了锐气和棱角。那就是朱力舅舅的样子。
我们越过新汉普郡的边界时,太阳出来了。“我不太记得了,”我告诉他,“旅途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卡车的后面。”
“我猜猜,”他说,“是在冰柜里吧?”
他把我逗笑了。父亲和山姆找到我们的时候,我正发着104度②的高烧。
朱力舅舅不怎么说话。他知道现在不是对我说话的时候。只时不时让我给他倒杯咖啡。我倒了咖啡,拿杯子凑到他嘴边,仿佛病了的是他。
我们开过一块介绍怀特山脉③的褐色路牌。“都说这里很美,”我说,“美吗?”
“你觉得呢?”舅舅问我。我对这问题毫无准备。
我审视一番山巅和溪谷。南加州地势平缓,不像这里有令人讶然的奇突。“唔,我觉得美。”
“那就美。”他说。
我们开在一条不可思议的路上。我简直怀疑它能不能算条路。是两条细带平行蜿蜒在树林里,与其说是车道,不如说是以往冬天滑雪者留下的痕迹。但这么开的确省时。货车前后乱颠,咖啡都溅出来了,那个还没有人吃过的蛋糕,已经滚到座位下面去了。我们停车的地方,我一下子认出来,是哈德利母亲的后院。我们在狄赛普逊山和小屋之间那块狭窄的地界泊好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