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开被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我的腿上布满道道伤痕,黄色的脓水从裹着的纱布里渗出来。我裸露的胸口一条条都是血红的道。“哈德利摔下去后,你本来要爬下去找他,”母亲说,“山姆把你拉开,你就抓自己。不停地抓,我们拿各种东西把你裹起来,给你用镇静剂,可怎么都拦不住。”她说着又哭起来,“你一直说你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
“何必费这个劲?”我悄声道,“你已经把我的心掏出来了。”
她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尽量远离我。“你要我说什么,丽贝卡?你要我说什么好?”
我不知道。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事实。我开始明白人大了以后,有些事就不一样了。我小时候生病,她会对我唱歌。她会给我买红色的吉露果子冻,晚上蜷着身子睡在我边上,留神我呼吸的变化。我们假装我是被坏巫士锁在高塔里的公主,而她是我的皇家女仆。我们一起看着门的方向,等待闪着白光的骑士前来营救。
“你为什么偏要我原谅你?”我说,“于你有什么好处?”我别过身去,听见山姆的七只绵羊小跑着穿过田间的小径。
“我为什么偏要你原谅我?因为我没有原谅我的父亲,我知道这对一个孩子来说不好。他会打我。他打我,也打我母亲,我尽量不让他打朱力。最终他把我的心以及我这个人都伤透了。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没用——不然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后来我忘了这些事。我嫁给奥利弗。那以后的第四年,他打了我。那是我第一次离开他。”
“也是飞机失事的时候。”我说,她颔首表示肯定。
“我为了你才回到他身边。我只知道必须给你一个安全的环境成长。后来我对你父亲动了手,一切像轮回一样又回来了。”她把脸埋在双手里,“而且这回动手的是我。好像无论我逃到哪里,跨越多少城市、国家,都还是逃不脱。我从未原谅他。但是他赢了。他变做我身体的一部分,丽贝卡。”
她拿起一只山姆家用了很久的大理石花纹老陶罐,失手将它摔碎在地上,却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跑到这里来,快乐极了,暂时忘了烦恼的事。我忘了你父亲,也忘了你。我深深地爱着——”她脸上出现微笑,人站得很远,“我爱得极深,甚至觉得谁都不可能体会我的这种感受。包括——尤其是包括你,我自己的女儿。想一想,如果你已经爱上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那说得过去,可我,作为你的母亲,如果也爱上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就太离谱了。你懂吗?”
我见过果园树荫下的母亲和山姆;两人的心灵仿佛交汇在一起。几周来,许多事有了变化:我所见的母亲从来不是这样的,我也从未这样喜欢跟她待在一起。我不懂父亲为什么来,且要她回去。他要的那个女人并不是这一个。那个女人永远地消失了。
“可我见过你们在一起的样子。”我说。
“而这不对。如果这是对的,”母亲说,“几年前我就会跟他在一起了。”
已经没有必要问她为什么要回去。答案已经揭晓了。母亲认为自己辜负的不仅是父亲,也包括我。她得不到山姆;而这是对她的惩罚。现实世界里的事不会总是称人心意。现实世界里的“永远”也可能只有一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