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到了希拉本德以后,”丽贝卡道,“朱力舅舅会来接我们吗?”她在梳理细节;她平常就是这种人。我们除了调频广播里的杂音实在也听不见什么,所以每五十英里左右,她就要问我点组织工作方面的问题。
“不会。他会寄封信到那里给我们。我想去马萨诸塞的路上,我们会去看一些景点。”
丽贝卡把帆布鞋脱下来,脚蹬在风挡玻璃上,脚趾边马上起了一层雾。“这样不行的。爸爸很快会找到我们的。”
“爸爸肯定会取两点之间的最短距离去找,对不对?所以他不会往希拉本德找,而是会去比如说拉斯维加斯。”我说完有些吃惊自己的胆子——说拉斯维加斯纯粹是随口瞎说,不过从丽贝卡的脸色看,像是的确说了个更接近直线距离的地名。
“假设咱们没收到信怎么办?假设一直走个没完怎么办?”她整个人在椅子里往下坍,下巴下面又挤出几个下巴。“万一几个礼拜后人家发现我们感染了痢疾、虱子或者犬心丝虫而病死在雪佛兰旅行车后座上,怎么办?”
“人不会感染犬心丝虫,我觉得。”
我发现丽贝卡在看搁在大方向盘上的我的手腕。腕上起了淤青,橙红绛紫一片,像个褪不掉的大镯子。“唉,”我轻声道,“你也该看看他的脸膛。”
她轻巧地攀过来,探着头要从主驾的视角看,说:“希望不必了。”她还不到十五岁就已经十分美。麦秆一样直的金发一直垂到肩头;夏天晒过的皮肤色泽好像榛子仁。眼睛集和了奥利弗的蓝和我的灰,泛着紫莹莹的一种绿,像电脑屏幕的表层色,剔透,令人惊觉。她对大冒险兴致勃勃,丝毫不考虑一时或永远离开父亲意味着什么。她只看到戏剧性——爆发,甩上的门,难得一有的把一本青少年小说活成现实的机会。我不好怪她,却不能原谅自己这样把她卷进来。但是丢下她不管又不可能。
我狂热地爱着她。从出生起她就一直离不开我,而我竟也从没让她失望过。
“妈妈,”丽贝卡气我走神,“妈妈!”
我笑向她,“对不起。”
“我们停车吗?”她看了看手边,皮带金表面的协和牌手表,奥利弗好几年前圣诞节送的礼物。“才九点半,我们到那儿肯定得在半夜了,我现在想尿尿。”
我不知丽贝卡怎么定下是半夜,但是眼看着她已经拿着小尺子和塞在后座里的一小张公路图算了半天。地理呀,妈妈,她曾告诉我。我们学社会科学的时候都要学的。
我们在路边上停下来,把车子锁好。我陪她一道进树林里面上厕所——大晚上的,我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我们手牵手,仔细别踩在有毒的藤蔓上。“这下好了,”丽贝卡一边嘘嘘有声,一边说。我扶着她的臂,防她摔倒。“好像不比平常暖和,是不是?”
“我忘了你是加州姑娘。我对‘比平常暖和’没什么概念。东海岸晚上一般都是55度①”
“我拿什么擦?”丽贝卡问。我空洞地看着她,“拿厕纸?”
“没有呀。”她伸手去够地上的叶子,我连忙抓住她的手腕。“别!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万一是漆树叶②呢,天晓得,到时候一路上都没法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