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对丽贝卡说,“我知道怎么办了。”我调整了后视镜,驶离住宅区,开上通往拉霍亚海滩的高速公路。丽贝卡许是预感到旅途会很长,把车窗摇下来,两条腿挂在窗框上晃。我跟她说了一百遍,这样不安全,然而眼下跟我待在一起就安全了吗?我不知道,于是假装没看见她的动作。丽贝卡关上调频收音机,只剩下旧车沙沙碾过路面和盐雾贯穿前座时发出的呼啸声。
开到海滩时,日头已经西斜,从海上一朵云后面照出来,给它下面镀了条血红的边,边越拉越长,像个吊床的样子。我把车停在海滩边上的停车带,斜着往前,沙滩的那一边,正在举行一场向晚的沙排比赛。一共是七个年轻人——看起来都不到二十岁——在海天的背景下自如地张弛身体。丽贝卡看他们玩,脸上微笑着。
“我马上回来。”我说。丽贝卡要跟来,我叫她原地待着。我沿沙滩走去,远离沙排场,沙粒揉进了网球鞋上的蕾丝网眼,在趾间摩擦,感觉冷冰冰的,它们在脚底积聚,好像第二层鞋垫。我笔直地站好,手搭凉棚极目远眺,揣测要出海多远,才能看见夏威夷,或者换个说法,离开加州海岸多远,才能看见前方的陆地。
奥利弗说过,站在圣地亚哥南部某些地方的海岸上,即使没有望远镜,也能看到鲸鱼。我问他那些鲸鱼要去哪里,他大笑起来。如果是你,你会去哪儿?我不敢告诉他。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已经明白了,阿拉斯加至夏威夷和新斯科舍至百慕大,这两条平行的迁徙线路,分别属于两个互不相交的座头鲸家族。我知道了西海岸鲸鱼和东海岸鲸鱼之间,永远不会有交集。
如果是你,你会去哪儿?
一直到三十五岁的今天,我还把马萨诸塞州当做自己的家乡。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虽然已经来加州十五年了,我还是跟同事说自己是马萨诸塞州人。看国内新闻时我还会关注东北地区的天气预报。我羡慕弟弟,在游历了整个世界以后,上帝还让他回到家乡安顿下来。
不过说起来,不管朱力做什么,倒是都很顺当。
一只啼鸣的鸥在我的上空盘旋。它呼扇着翅膀,体型大得有些不自然。接着它钻到了水里,叼着片腐肉上来,飞走了。它竟能这样轻易地切换于海陆空之间。
有年夏天,父母在马萨诸塞的梅岛租了栋小楼。小楼高支着一个细长的角楼,往下逐渐延伸出来,从外面看像个孕妇。外墙是土红的,亟待油漆,里面挂了许多装框的海报,海报都是虎斑猫和航海图。冰箱是陈年老货,还在用风扇和马达驱动。我和朱力,一个十一岁,一个七岁,都很少待在房子里。早饭还没吃就出去,海岸线全黑下来才回家。那时候,我们把海当自家后院。
夏末有一次,说要有飓风来袭,我们像所有海滩上的小孩儿一样,非在十英尺深的浪里游泳不可。我跟朱力站在海边看圣像般的水柱从海面升起来。寻衅似的,好像在说:来啊,来啊,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终于下定决心,两个人一起游到浪尖,趴在海浪上面冲回来。浪头很大,泳衣里就拍进好些沙子。有一回,朱力没赶到浪,在几百码外的海里奋力往回游,到底只有七岁,力气不够。他很快累了,而我的双脚当时被水下的暗潮牵制着,大浪涌起,在我们之间形成一个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