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我获准随父亲去打猎。每年一到猎鹅的旺季,叶子开始变色,此时,父亲身上会发生很大的改变。他打开橱锁,拿出猎枪,通体擦净,枪管的边角也不放过。他去市政厅办好狩猎许可证,上面有漂亮得令人想哭的鸟形印章。他跟我们描述不久后的烤鹅大餐,然后某个周六,一大清早他会带一只灰扑扑蓬着羽毛的鸟回来,给我和朱力看它中弹的位置。
那天早晨四点妈妈就走进卧房叫我,说既然要跟去猎鹅,那么就该起了。我随爸爸离家时,天空还漆黑一片。我们坐他的福特车去他朋友的一块田里,夏天的时候,这个朋友在田里种玉米,爸爸说鹅最喜欢这种田。那些比我还高的玉米秆子,几星期前还疯长在地里,现在已经割掉了,秆茬间积满灰尘,像一层被子。
父亲打开后备厢,卸下装着猎枪的皮匣和仿真鹅,我跟朱力玩障碍赛跑时就用这些滑稽的仿真鹅做跨栏。他把鹅们布置在田地各处,然后拿干稻草做两个罩子,一个罩他,一个罩我。“你就坐在下面,”他跟我说,“不许大声呼吸;更加不许站起来。连站起来的想法都不许有。”
我跟他一模一样地蹲下,太阳随周六的来临,逐渐点亮天空。我数着手指,遵照父亲的告诫,无声而微弱地呼吸着。有时我朝父亲那里偷看一眼,看到他蹲在脚后跟上前后晃,心不在焉地拿手指去揉枪管。
快一小时后我开始腿疼了。我想站起来跑跑,消除那种因睡眠不足而造成的目眩。可我没这么傻。即使在想上厕所的时候,我都一动不动地蹲着。
鹅来的时候(爸爸告诉我,以前从来没花过这么长时间等鹅),我因为蹲得太久,膀胱一直受压迫,快憋不住了。我耐心等着,等它们在玉米田里啄开了食,才大声叫道:“爸爸!我要尿尿!”
鹅震耳欲聋地飞走了,数百只翅膀整齐划一扇动着,发出的声响仿佛心跳。我从来没见过这场面,这么多翅膀,像云朵一样把天都遮蔽了;我当时相当肯定,爸爸带我来猎鹅,就是为了看这一幕。
然而,被我的叫声吓了一跳的父亲,失去了瞄准的机会,射出的两发子弹都偏了。他面对我;一句话也没有,我知道自己惹麻烦了。
我获准去玉米田边的小树林小便,很惊讶父亲竟没给我任何东西来当厕纸,我提起短裤,穿好背带裤,觉得很脏。我重新在稻草架下蹲好,这下感觉好多了。父亲悄声说:“我差一点儿没宰了你。”
我们又等了两小时,几英里开外不时传来巨大的枪声,但是再也看不到一只鹅了。“被你搞砸了。”爸爸的语气反常地静,“你根本不懂狩猎。”我们正要离开,头顶飞来一群乌鸦。父亲放了一枪,一只黑鸟扑棱棱落下来,跳着脚在地上转圈;父亲打飞了它的一扇翅膀。
“你干吗打它,爸爸?”我看着乌鸦轻声道。我当时想,打猎的目的是为了要吃肉。但是你又不吃乌鸦。父亲提起乌鸦,走到远处,我看着他扭断乌鸦的脖子,把它掼在地上,吓呆了。他走回来时脸上挂着微笑。“别跟妈妈说,不然小心挨揍,懂吗?也别跟弟弟说。这件事就你我知道,好吗?”说完,他轻柔地,将冒着烟的猎枪收进皮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