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惑(6)

那是命吗?

那如果是命的安排,何等地残忍无情。难道命就不怜惜我这些年对你的爱吗?我等了你十八年,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地生活下来。我受尽凌辱,吃尽折磨,只因为心里装着你。我坚持把你的孩子生下来,我为了她活下去而抛弃她来到巴黎。我在巴黎曾经乞讨为生,在贫民窟和地铁拐角里捡拾垃圾。我被地痞流氓追着大声地哭喊,却被认为是疯子。我进过疯人院,我进过收容所,我进过女子监狱。我砸碎牙活了下来,我开了自己的公司,我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就在我已经要忘记你的时候,你怎么就出现了呢?你怎么就出现了呢?

她在电话里跟他说:“你来我家吧。我这就和清晨赶回去,我们在家里等你。”

叶清晨不愿坐母亲的车子,而是上了接何源的车。不管母亲有多少苦衷,她始终无法谅解是什么爱能让她抛弃自己的孩子。该与不该,如何衡量?

她也有好多的话想对那个是自己父亲的人说,她更想上去给那个叫父亲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

可是叶清晨永远没有机会了。

叶棉终于遇见了何青海,两个等待和追寻了四分之一人生的人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遇见了。

叶棉以后记不得了很多事情,可是她却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车子在那个十字路口急速地穿越,然后他的车子从左边的道路口也急速地冲刺过来。两个人的车子应该是都超速了,他们是想通过车子的速度挽回以前的时间吗?

这怎么可能?

事实是叶棉的车子拦腰撞上了何青海的车。何青海的车子翻滚了几十米远,连着撞击了几辆车子才静止下来。叶棉只是猛烈地在十字路口刹住车子,她惊慌地开了车门,跑到那辆车子前。

她终于看见了他,他的驾驶室的门已经被撞裂开来,他的腿横在方向盘上,他的脑袋耷在车子外面的水泥路面上。柏油路快要融化了,在那个炎热的夏季,他的脑袋重重的撞击开来,流出一地的白红。

他终于找到了她,她终于看见了他。

可是,他却死了。

04

初一暑假后顺利升入朝阳区的一家重点高中,开始高一的学习。

他回来后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但是有着轻微的瘸。父亲对他说:没关系,慢慢就会好的。然而,那微瘸却一直跟随,一辈子都存在那个伤口里。有些伤是永远不会好的。

大腿上刺穿的洞口逐渐愈合,长出新的肉,流出鲜的血。神经受了重创,但是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那疼的感觉。可是心呢?一直没有见到颜色,如果颜色就在凤凰,如果颜色就在吉首,那么她一定看见了我的出走,她一定看见了我的纵身一跃,她是不是也看见了我汹涌喷洒的血?可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来看我?你真的不在那里吗?你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吗?

初一死了心。他在医院病床上躺的那一个月逐渐明白,他的颜色已经黯淡无光,逐渐被时光的风风雨雨洗刷成一片灰白。

他的成绩应该是不错的,在这所中学里前一百名之中,有着易初一的名字。可是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没有见过他的笑。初一上了高中以后不会笑了,他学习依旧刻苦,每日不是在上课,就是在操场后的小树阴下背诵英语单词。他可以在图书馆一个人在角落里看一天的书,他可以一个人在操场上迎着凛冽的大风奔跑,他可以一个人默默地吃饭然后去把剩下的饭倒掉。他却不可以和身边的同学说一句有趣的话,他却不可以和同学们在操场踢一场足球,他却不可以和其他学生一样三五成群地嘻嘻哈哈。他成了学校中的怪人,每一个人都用怪异的眼光打量他,都逐渐地远离他。他开始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大风和那些记忆,只有鲜血和那些往事。他有的,是死了的心,是那么不该失去的青春年华。

他后来对清晨说:我的青春从那年夏天就结束了。我感觉世界如此地孤立。我想赶紧离开他们,去往陌生之地,于是我那么用心地读书,我把一切放在成绩上,别人以为我用功,实际上我是在逃避。我感觉,我从跟你走那一刻起,就一直在逃避。

父亲接到老师的电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起。周日初一回家,也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刷刷地写作业。父亲推开门想和他说上几句话,可是他只是点头和摇头,他再也没有言语,似乎就这么哑了,那腿的伤转移到了喉咙里。父亲不能打也不能骂,只有叹气,而母亲只是一个劲地埋怨父亲:你做了什么孽?你看你做了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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