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惑(5)

他叫何青海。

叶清晨想了起来,何青海是母亲经常念叨的一个名字。

母亲经常梦呓:何青海,你在哪里?你说你会回来。可是你在哪里?你为什么没有回来?

叶清晨愣愣地看着何源:那么你是我的哥哥?

何源摇头:不是,我不是的哥哥。我不是何青海的亲生儿子。我的亲生父亲出意外死了。何源没有告诉叶清晨父亲是怎么死的,他不想提起来,他不想让清晨感觉自己的父亲是一个肇事的人,是背负着生命死亡的人。

何源看着清晨说:我不是你的哥哥。但是九年前,我就给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继父说过:我要找到你,照顾你,一生一世。

我要找到你,照顾你,一生一世。

叶清晨感觉这句话这么地熟悉,这是谁对谁说的话?这是谁对谁许下的诺言?

是他吗?

那年,他在学校门口见到浑身破破烂烂,脸上手上伤痕累累的叶清晨。

他的大手宽厚有力,紧紧牵住她的柔弱的小手。他在夜晚里抱着她入睡,他无数次地在耳边对她说:我对你母亲说过,我要找到你,照顾你,一生一世。

03

我们的爱翻越多少山峦,才能有圆满的结局?如果没有让我遇见你,我们是不是都会很幸福地过下去?

何青海接到何源的电话时,正在和一个伦敦来的茶商探讨中国的茶文化与悠久的历史。本来是决定去机场接孩子的,可是这个客人慕名而来,只好让朋友去接。朋友接到何源以后,何源没有见到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打过电话来。他迫不及待,他要告诉父亲,他找到七只象了。

何青海在电话里听见何源颤抖的声音:我找到七只象了。

何青海感觉自己很老了,说话做事都慢悠悠的,可是他当着客人的面竟然把茶叶洒了一地。“真的吗?真的吗?她们在哪里?”

叶棉来了,就在叶清晨的身边。她特意早早地赶来接自己的女儿,她想挽救所犯下的罪,洗刷自己在女儿心中的恨。

可是谁都明白,如果是罪,只能挽救,无法洗刷。洗刷的也只是淡淡的痕,那污渍依旧顽固地存在于那个角落里。

叶清晨已经对自己的母亲没有任何印象,有多高多重,什么脸,身上有什么记号,她完全没有概念。她走出机口的时候,这个十四年没有见过的女人,却能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女儿来。女儿长得再大,相隔得再久,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是血缘间的纽带在紧紧相连。叶棉早早地就开车过来等候,她就那么一直站在出口处张望。

她看见叶清晨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蓬乱的头发,深蓝的眼影,系带到膝盖的咖啡色凉鞋,头上斜戴着白色的鸭舌帽,帽檐上绣着一趟红色小字:为了你,这座古城已等待千年。

扎着头发,一脸清秀,大大的眼睛和宽宽的额头和何青海的一个模样。她在叶清晨的脸上看见了何青海。

她喊:清晨,妈妈在这里。

妈妈在这里,经过万般艰辛,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吗?

叶清晨当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在她四岁的时候抛弃她来到法国,又为什么到了十四年以后才接她过来。叶清晨既然不明白这些,给叶棉的表情就只有冷漠。她僵硬地走过去,推着三个行李包,背着沉重的古筝。

叶棉当然看见了那把古筝,眼泪哗地上来,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应对叶清晨的冷漠和僵直。

是何源过来打破这僵局。是伯母吗?我叫何源,我找了你们好久,我的继父也就是何青海找了你们一辈子。他现在也在巴黎,他正在电话里,他想和你说话。他说,他……

何青海。

何青海。

叶棉似乎忘记了是来接女儿的,她抢过何源的电话,里面传来十八年前的声音:叶棉,是你吗?叶棉,真的是你吗?我是何青海。

那是哪一年,你抱着我,说永远爱我,说要一生一世照顾我。

那是哪一年,你离开我,说永远爱我,说要跋山涉水来找我。

那是哪一年,你找到我,说永远爱我,却无法抉择。

其实何青海的茶楼与叶棉的住所之间,只有三条街道的距离。可是为什么?我来了十四年,你也来了九年,就一直没有遇见过?我们可能曾开着车子在街道上擦肩而过;我们可能在同一个商场里购物只隔着一排货架;我们可能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公园里晨练,我跑步的时候你在打着太极。我们有太多的可能,我们有太多可能遇见的机会,却为什么一直过了这么多年。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