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却没有察觉,依旧换着电视频道,看见清晨进来,问: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清晨回答:明天就走。我在这里等一个人,他说他要来看我。
谁?
一个人。
初一便不再问。这一整天初一基本没有出门,就是待在房间里看电视。清晨中午带来盒饭,两个人默默地趴在桌子上吃完。清晨收拾东西后离开,回头对初一说:你睡一会儿,我要出去见那个人。
晚上的时候,清晨回来,看见初一已经醒来。清晨手里拿着两顶白色鸭舌帽,是街头上旅游公司为了宣传凤凰发的纪念品,白色帽子上绣着红色的字:为了你,那座古城已等待千年。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小酒吧。初一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好奇的眼光四处巡视。嘈杂的男男女女在五彩的灯光下聚集着,松木的桌椅,桌上有一盏明亮的烛火。
清晨领着初一在一个角落坐下来。四瓶啤酒摆了上来。初一很少喝酒,只有在过年的时候,父亲才允许他喝一点,也仅仅是一点而已。初一举起玻璃杯子和清晨干杯,一饮而尽,冰爽的生啤像剑一样剖开了肠胃。几杯下去,初一已经醉眼朦胧。清晨拿出茶花烟,也给初一点上一支,初一第一次抽烟,努力地憋住不咳嗽出来。清晨看见初一窘迫的样子畅快地大笑。
离开。走回小旅馆的路。橘红的灯光洒下两人摇摆的影子。清晨依旧牵起初一的手。在拐进旅馆的巷子口时,清晨突然问:你还记得颜色吗?
初一含糊不清地回答:记得,是水彩的颜色。
说完突然一个趔趄,脚那么地轻浮,遇见一点坑洼便失去了平衡。
清晨转身抱住了微醉的初一。
那年,清晨十八岁。
那年,初一十四岁。
他们一直记得这个小巷子口的拥抱,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初一感觉回到了和颜色一起的时候,颜色也曾这样抱住他,一样的女人体香,一样的温热躯体。
清晨呼了一口气,对抱着的初一说:抱着我,因为明天你就要离开我。
05
千年古筝,千年历史,里面隐藏着千年的爱情。
在小旅馆的房间里,初一抚摩那只古筝,当摸到那角落的缺口时,目光停留在那里不再移开。
初一问:这就是在峡谷里留下的吗?
清晨说:是。她说的还有自己的身体。她意识到,自己的命已经和这把不知来历年代久远的古筝紧密相连在一起。他们将俱荣俱损。
两个人在自己的床上躺下。灯关闭,窗外路灯的光洒落进来,成竖条状。初一问清晨:你为什么不给我讲你童年的故事?
清晨说:我没有童年。如果非要讲,也是四岁以前的事情,而那时候我没有记忆的能力。
初一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清晨说:我四岁时候到十四岁,那十年已经死了。或者是我的记忆系统出了问题,断路了,或者是突然死机。
初一不再问,想慢慢睡过去,可是却一直无法入睡,眼前闪现出父亲寻找自己东奔西走的背影,以及焦灼的目光。而母亲如果知道自己出走了,又是怎么样的模样,是哭泣还是愤怒呢?颜色呢?如果颜色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会怎么看待我,她知道吗?她知道我来凤凰是为了寻找她吗?她知道吗?我的出走,也是因为想寻找她吗?我是没有目的,我是过于天真,可是我在做,我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铭刻记忆的事情,关于爱的事情,我需要勇气,尽管这勇气的来源近乎疯狂和让人难以理喻。为什么年龄就是我们的界限?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你和那个男子的亲吻,你和我的拥抱,你在门口看着我离开,你把水彩洒落在宣纸上画出青色的瓷,我在小巷子里被殴打,你在房间里留下的凝固成圆球的血。我是初一,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哪怕你不喜欢我,哪怕你害怕那时事纷争,可是你为什么选择一声不响地离开?你说你会来凤凰,可是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就在我的身后一直看着我?你是不是一直就跟着我的脚步?我能听见你的呼吸,你却总是不出现,你在逃避,可是这爱情里怎么有值得逃避的?我们谁都没有错,错的是让我这么早地遇见了你。如果晚点遇见你,或许我和你的爱将有所不同。你就在这个宾馆的隔壁吗?你看见我和清晨的拥抱了吗?你知道吗?我和她拥抱的时候,我们的心脏贴在一起,那一刻我以为你终于出现了。我在路灯下,想大声地歌唱,在这个陌生城市的深夜里,歌唱我的青春年少,歌唱它们就这样逝去了。我的青春在遇见你之后就流逝得干干净净。是的,你一定就在这里,你是在隔壁吗?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