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6)

凌晨四点,天是最黑的时候。叶清晨出门的时候,初一已经等候多时,他只是想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年少的心脏承受着过重的压力,需要在这个深夜里释放。清晨看不见初一的脸,却感觉到初一因为兴奋和紧张而产生的粗重呼吸。他心脏猛烈地跳动起伏,如原野上狂奔的鹿。

好,我们走。

清晨拉住初一的手,轻轻地说:好,我们走。那夜如此深沉,没有了一滴月光。桥下的河水也是黑色的,起伏着缓缓流失。她拉住他的手,清晨只是以一种平常的方式拉住一个少年的手,清晨只是想在初一茫然的时候给他一个前行的方向舵,清晨只是想在这个深黑的夜晚里给他一丝光亮。然而那年的初一却不是,他突然感觉到了温和,女性的温和就那么缓缓地从手掌心传过来,那温热如一股线伸进了年少的心房。我们走,我们走的不是时间,不是流水,更不是清晨和初一。这些回忆的场景一直定格在两人的交谈里,时常提起。

我们走,有时候感觉真的好简单。

凤凰的小车站,寥寥无人。空旷的场地上,有呼啸的大风,吹来河面上漂浮的潮湿味儿,年代久远的木头长久沉在水中散发出的腐朽味儿,夏日夜晚植物茂盛鲜花盛开的芬芳味儿,还有汽车的汽油味道。初一使劲嗅着这里的空气,想起颜色是不是也在呼吸着这一片复杂的空气。客车是崭新的,刚喷了油漆,红色外壳。车上有一个司机,四十多岁,双眼注视前方,车门打开,手里夹着香烟,放在车门上。车上只有三两个人,都是外地的游客,有一对夫妻坐在后面,妻子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孩子应该不到一岁的模样,正在磨着奶牙,有咯吱咯吱小老鼠啃玉米的声音。丈夫背着沉重的行李包,揽着妻子躺在后座上睡了。清晨和初一在中间靠窗的位置并排坐下,初一在里面,清晨在外面。两人带的行李并不多,清晨背一个旅行包和那把古筝,而初一只提了一个塑料袋子,是李宁专卖店的专用袋,灰色有叶子的标志,袋子里面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座椅上的垫子也是新的,散发新布料特殊的味道。新的车子,新的空气,新的开始。

可这一切是真的吗?初一不知道。清晨却在微笑。她一直在微笑,这次行走,只是在重复四年前的自己。老天开的玩笑或者生活如此地丰富有趣。

车子开始行驶,穿越白色的雾幛,蜿蜒的河流。那年代久远的腐朽木头的味道渐渐远去了,那座等待了千年的古城就这样在身后渐渐不见,渐渐被深夜吞噬。

开上沱江大桥的时候,那广阔的景象让初一吃惊。两侧隐约的吊脚楼宁静地坐落着,有山在前方张开了嘴,吐出浓浓的雾气,车子犹如行驶在半空之中。初一安静地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抓住清晨的手,清晨也是,回应的只是更紧地抓住彼此的手。清晨再一次感觉回到四年前,抓住初一的手,是不是在试图抓住溜走的时光。

车子开得异常缓慢,在弯曲的公路上行驶。其间初一睡去了,头枕在清晨的肩膀上,发出均匀的呼吸。清晨笑,像一个母亲看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把肩膀舒展开来,给初一更舒适的空间。

两个小时以后,天亮堂起来的时候,初一被噪杂的人群声吵醒,车子已经到了吉首汽车站。清晨站起身,把初一的包拎起来,说:走,我们在这里停留一下,坐火车去长沙。

为什么要停留?我们可以直接坐车去长沙啊。初一疑惑地问。

清晨说:我们需要买点东西,你只带了那点东西怎么生活。

初一尴尬地说:谢谢。

清晨却突然扭过头,看向远方的人群,哽咽一声说:不谢。初一当时并没有看见有些许泪花模糊了清晨的眼。

出了车站,拐到一个附近的小巷子里,进了一个叫安逸的宾馆,开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两张床,还算干净,有独立的洗手间,窗户外面是破旧灰暗的楼房。清晨下楼买了洗漱的用品,吩咐初一洗澡。天气开始燥热,南方的天气就那么地热起来,是一种闷热,初一浑身黏糊糊的。他听话地进了浴室。清晨看向窗外,圆圆的日头升了起来,散发出咄人的热量。清晨抽出烟来,是茶花。

初一出来的时候,清晨已经不在房间里,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有一个烟头刚刚被掐灭。初一打开电视,开始无聊地换来换去。清晨过了许久才回来,看见初一,露出一丝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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