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3)

清晨至今离开家已经四年,因为母亲,因为母亲的情人。

母亲本来应是多么美好的字眼,可是在清晨的印象里,母亲就是陌生人的同义词。母亲在她四岁那年抛弃了她只身去往法国巴黎,再也没有回来,有的只是每个月丰厚的生活费用。

如果亲情需要用金钱来支撑,那是何等地悲凉。

叶清晨在四岁那年失去母爱,十年以后,离开收养自己的那个男人,然后开始无目的的流浪。她出行的时候只背着一把沉重的古筝,古筝是母亲唯一留下的物件,如果没有了古筝,叶清晨感觉自己就真的是孤单一人了。至于收养她的男子,叶清晨真的不想再提,虽然时常充斥在周围,他的味道,他的声音如鬼魂一样纠缠不散。

她遇见开吉普车的这个男子时,正是她流浪的第四个年头,从湖南的凤凰开始,那是叶清晨第一个到达的地方。凤凰是一个城,更是她的故乡,叶清晨的姥姥就土生土长在这里,姥姥已经九十多岁,老眼昏花,连自己都不能照料,时常需要邻里帮助,又怎么来照顾年少的叶清晨。清晨在那个水乡停留了几日,便离开,开始四处奔波,她有时候走在深山里,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去向哪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走下去,如果行走可以失去记忆,那或许是最好的解释。叶清晨想:我是在遗忘时光吗?可是如此年少,又有什么值得残酷的需要遗忘的时光碎波。

这四年,她穿越湖南、江西、贵州、四川、云南、广西等省区。十六岁的时候在大理古城的一家茶餐厅弹奏古筝,她人长得可爱,古筝有来头,更重要的是清晨的音乐天赋。她不记得自己学过古筝的弹奏,只是一种前世的记忆让她行云流水娴熟得要死。为什么?鬼才知道。在那个茶餐厅做了一年,并用空余的时间学习了高中的课程,算是有了考大学的资本,但是清晨始终认为自己不是校园里的学子。她需要的是更宽广的原野。她在第四年离开南方,坐火车去往西宁,青海省的省会,历史悠久的内陆城市。那是一个夏季,炎热得皮肤脱皮,火车穿越千山万水,穿越一条条寂寞的隧道,叶清晨爬在窗口上时,时常想,那隧道里有没有生命,那生命是何等地寂寥。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这年的清晨正好十八岁,风华月貌,未熟前的青涩模样。长发,乌黑的眼珠,因为长时间的奔波,皮肤没有江南女子的那种晶莹剔透,而是泛着微黄,毛孔也粗大。但是清晨还是遗传着江南女子曼妙的腰肢的,那婉约的风情更是万笔难述。也是在这一年,在清晨见识了北方的大漠黄沙,北方的粗犷豪爽,北方的干裂闷热之后,在这个蠢蠢欲动的夏天,叶清晨想谈一场恋爱。她感觉自己终于成熟,终于可以正常地找一个男子了。

天微亮的时候,她起床在小宾馆的天井里擦拭古筝上的灰尘,身旁是宽厚的梧桐树,巨大的荫凉下,是一口深井,井水甘甜清凉。清晨就从深井里提出水来,边喝上一口,边擦拭古筝的琴弦,筝的弦就是其生命的灵魂,需要用最干净的清水。这是谁告诉她的呢?她似乎也模糊不清了。在这个时候,那个开吉普车的平头男子刚跑步回来,他站在清晨的身后,默默地看清晨美妙的姿势。他开口问她:你要去往哪里?

清晨回头看见平头男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眼睛深陷下去,如面前的深井。她回答: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西宁,以后又去往哪里,她的人生似乎从四岁那年就开始茫然没有方向。

男人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拉萨。

清晨说:好,我们今天就走。她背起古筝,静默地看向面前陌生的男人。

男人开一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吉普车,黑色的外壳,车型很大,如北方的男子一样粗犷,发动机轰隆地响,如北方的男子一样有力。清晨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在荒原上驰骋,路过青海湖的时候,男子下来加水,叶清晨面向青海湖,突然有种跳下去的冲动,似乎在湖里面有人召唤自己,那是什么?也是记忆吗?

是吉普车开动的声音拉回了叶清晨,她复坐上车继续朝着拉萨的方向前进。夜晚搭起帐篷,男子煮了面条给叶清晨吃,早早地睡下,似乎听见远方的狼叫。是在天亮的时候清晨才惊醒的,她醒来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着,而那个平头男子正匍匐在她的身上。她惊恐地推他,男人冷笑:我知道你喜欢的,我知道你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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