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选择(1)

第三章

第三章 选择

新车

几天后,我和哥哥在一阵骇人的尖叫声中惊醒过来。

我们在楼梯间会合,各自备了一件临时的武器——我举着一把滴着水的马桶刷,他握着一个木质长鞋拔——直到父亲跑上楼,母亲紧随其后。他看上去苍白而憔悴,像一夜间瘦了10斤。

“我说过的,不是吗?”他疯狂地对我们说,我们甚至难以辨认他那熟悉的五官。

我和哥哥一头雾水。

“我说过我们会赢,不是吗?我是个幸运儿,受到了上帝的庇佑。”说完,他埋头抽泣起来。

他呜咽着,肩膀起伏不止,几年的身心折磨顷刻瓦解,他的自尊似乎瞬间被那张夹在拇指和食指间的纸条支撑了起来。

此时他就像个婴儿,母亲抚摸着他的头,然后起身离开,让他继续哭泣。她领着我们走进卧室,那里充满了睡眠的气息。房间里的窗帘拉上了,床上凌乱而冰冷。我和哥哥突然感到没来由的紧张。

“坐吧。”她说。

我坐在父亲的热水袋上,热水袋还是暖的。哥哥也坐在旁边。

“我们赢了赌球。”她坦率地说。

“天啊。”我哥哥说。

“那爸爸是怎么了?”我问。

母亲坐在床上,用手不停地抚平床单。

“他受到了创伤。”她无所避讳地说。

“什么意思?”我说。

“精神上的创伤。”我哥哥小声说。

“你们知道你们的父亲对上帝这类事物的看法,不是吗?”

她说,视线还停留在床单上,双手像被催眠一样,重复而又缓慢地画着圈。

“没错。”哥哥说,“他一点也不相信。”

“对。可现在他的感觉复杂了。他之前一直祈祷能赢,现在这祈祷终于得到了回应。一扇门为你们的父亲打开了,可是要走过那扇门,他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

“不得不放弃什么?”我以为这些东西指的是我们。

“他认为自己是坏人的想法。”我的母亲说。

我们赌赢了球这件事,除了我们自己以外,没告诉任何人,当然,除了南希。她当时正和新情人——一个叫伊娃的美国女演员在弗洛伦斯度假。他们甚至不让我告诉詹妮·彭妮。

当我为了给她提供线索,在纸上画了一堆硬币时,她误以为那是一条暗语,是在提示她偷母亲的钱买果子露,后来她真的这么做了。

在外,我们不能透露赌赢球的消息;在内,我们也停止了谈论这个话题。很快,它就变成一件发生在我们身上非常短暂的事情,而不是一件可以改变命运的大事件。而大多数情况,人们都会让它成为后者。我的母亲依然在商店里买着打折商品,为我们缝补破洞的袜子,给我们的牛仔裤打补丁。她的节俭已经成了一种强迫性的习惯。

六月的一天,大概在我们赢球后的第三个月,我的父亲开着一辆崭新的、配有黑色车窗的银色奔驰,在家门口停了下来。

那种车型通常只是配给外交官用的。整条街道的人都出来观看如此赤裸的炫耀。当父亲打开车门走出来时,他们目瞪口呆。

我的父亲强作笑颜,说了一些类似“补贴”等苍白的话,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无意中爬上了专属社会精英的梯子。面对着那些共同生活了许多年的友好而熟悉的面孔,我觉得很尴尬,默默走进屋。

那天晚上,我们在沉默中用餐。外人谈论的每个话题都围绕着“那辆车”,这使我们即将入口的每一样食物都变得酸溜溜的。母亲终于忍受不了了,她一边起身倒水,一边平静地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父亲说,“我能负担,所以我买了。”

我和哥哥看着母亲。“那辆车不属于我们。它象征着这个世界上所有肮脏的事物。”她说。

我们又转头看父亲。他说:“以前我从没买过一辆新车。”

“这不是车子新旧的问题。噢,上帝!那辆车对大多数人而言是血淋淋的房屋首付。它不是一辆车,是对这个国家所有不合理状况赤裸的昭彰。它告诉世人,我们是我们所不是的人。

我决不允许它的存在。要么它走,要么我走。”

“就这样吧。”父亲说完便走开了。

正当我们等待父亲在妻子和轮子间作出选择时,母亲消失了,只留下一张便条,上面写着:别担心我(我们本来并不担心,可这句话反倒让我们担心了起来)。我会想念你们,珍贵的孩子们。只字未提父亲。

试分居期间,突然的独身并未使父亲感到气馁,他照样开车去上班(他是一名律师),将无人质疑的魅力驶进坑坑洼洼的停车场,这个停车场是他们事务所和一家小饭馆共用的。每每罪犯进到他们公司,都点名要求见“拥有外面那辆车”的律师。

他们把它视为成功的徽章,殊不知拥有“徽章”的人从未觉得自己成功过。

一天晚上,父亲在厨房拦住我。

“你喜欢它,不是吗,埃莉?”

“不喜欢。”我说。

“可它是辆漂亮的车。”

“但其他人没有。”我说。

“这很好,不是吗?我们独树一帜,与众不同。”他说。

“我不确定。”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融入群体的默默渴求,

“我不想别人知道我和他们不同。”

我抬起头,看见哥哥站在门口。

亚特兰蒂斯

就在我的家庭濒临破碎之际,我的学校生活同样支离破碎。

我故意让老师知道我的家庭出了问题,不想参加学校的读写课题。我抓住每一个机会,让自己接受“我也来自破碎家庭”的可能。我告诉詹妮·彭妮,我的父母很可能要离婚。

“要多久?”她问。

“能多久就多久。”我重复着母亲最后留下的戏剧性话语。

那是她当着父亲的面夺门而出时说的话,无意中被我听到了。

我很享受这样的新生活:只有我和詹妮·彭妮。我们经常坐在底棚下,那里有属于我们的安静,远离尘世的嘈杂和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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