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客厅的电视里传来“嗡嗡”的报道橄榄球比赛结果的声音:好不及时的新闻,就像一则航海预报,只不过它既不如后者重要,又不如后者那么有趣。通常情况下,即使正在餐厅用餐,我们也会把客厅的电视开着。我想,那只是为了做个伴,仿佛我的家庭注定是个大家庭。那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使我们变得完整。
餐厅里很暖和,有松脆饼的味道。窗外的黑暗像饿死鬼一样朝室内袭来。那棵悬铃木依然是光秃秃的:叶脉交错,向外延伸至深蓝色的天空中。母亲称它为“法国海军”的天空。她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正放着卡朋特兄妹唱的《昨日重现》。她神情落寞,甚至有些哀伤,因为父亲在接了一通电话后,就匆匆离开了,他正在为一个恶棍做辩护律师,很多人都说这样不值得。母亲跟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开始哼唱。她把芹菜和田螺放到桌上,还有我最爱的煮鸡蛋。
哥哥洗完澡进来了,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脸颊绯红。
他坐在我旁边,我看着他说:“微笑。”他真的笑了。我迅速往他微张的嘴里扔进去一个田螺。
“住手,埃莉。”母亲厉声说道,关掉了收音机。
“还有你。”她指着哥哥说,“别纵容她。”
我看到哥哥靠在后面的门上沉思。他轻轻地触摸着眼周的肿块,这些新伤和全新的他倒很和谐。母亲“砰”地在他面前放下一大杯茶,一言不发,仅仅是为了打断他的自豪。我又从盘子里拿了一个田螺,用针尖钩住螺肉,试图将它从壳里挑出来,可它紧紧地贴在外壳上,就是不出来。这很诡异,因为即使死了,它都在说:“我不会放手的。不会放手。”
“你感觉怎么样?”母亲问。
“还可以。”我说。
“不是问你,埃莉。”
“我很好。”我哥哥说。
“不恶心吗?”
“不。”
“头晕吗?”
“不晕。”
“即使头晕恶心,你也不会告诉我的,对吗?”她说。
“是的。”他笑着说。
“我不希望你再打橄榄球。”母亲唐突地说。
他平静地看着她,说:“我不在乎你怎么想,但我还是要打。”然后他端起茶杯,连喝了三大口,我想他肯定会烫到喉咙,但他什么也没说。
“太危险了。”她说。
“生活就是危险的。”他说。
“我看不下去。”
“那就别看。”他说,“但我还是会打,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活力,我更像我了。”他起身离开。
母亲背身转向水槽,她擦了擦脸颊,也许有一滴泪珠?我知道,那是母亲第一次听到哥哥把自己和“快乐”联系在一起。
我把“上帝”抱进他的笼子,为他准备好深夜爱吃的点心。
他的笼子现在在庭院,邻居新搭的篱笆围墙可以为他挡风。这些邻居是在戈兰先生之后搬进来的。有时候,我依然能感觉戈兰那张苍老的脸正透过篱笆的木板朝我这边窥探。
我披着毛毯坐在庭院冰冷的石板上,“上帝”在报纸下来回挪动。天空一片漆黑,无边无际,看不到一颗星星,甚至没有一架飞机撕破那阴沉的静寂。此刻,我的内心也似天空般寂寥。那是我的一部分,像一个雀斑、一处淤伤。我的手指穿过笼子的栅栏,触摸到他的鼻子。他的呼吸很轻,很温暖。
“事情会过去的。”他轻声说。
“你饿吗?”
“有点儿。”他说。我往他口里塞了一根胡萝卜。
“谢谢。”他说,“好多了。”
不远处传来一些声响,起初我还以为是狐狸的抽涕声,但听上去又像树叶的脱落声。我拿起旧球棒循声而去,走近后篱笆墙时,我看见一个阴影从墙上掉下来,趴在一大捆麦秆上。
我走近一看,原来是詹妮·彭妮。她穿着最心爱的睡衣,看上去就像毛茸茸的粉团。她抬头看着我,脸上沾满了尘土。
“你没事吧?”我问。
“没事。”她说。我扶她起来,拂去落在她睡衣上的枝叶。
“我不得不出来,他们又在吵架。”她说,“吵得很大声,我妈妈往墙上砸碎了一盏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