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母亲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砂锅菜放在桌上。这是她最拿手的一道菜。厨房里很黑,蜡烛的火焰摇曳不定。
母亲揭开锅盖,浓香的肉味、洋葱味和酒精味混杂在一起。
“希望我们每天晚上都能像今天这样进餐。”哥哥说。
“进餐”是他最近经常使用的新词。接下来是“美味佳肴”。
“也许迟点我们可以举行个降神会?”南希说。母亲迅速瞥向她——那是我见过很多次的眼神——那个眼神就像在说:“南希,如果你有孩子,就会明白这是多么烂的建议。”
“埃莉,你还好吗,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母亲问。
我点了点头,如果开口,眼泪就会止不住掉落。我站起身,含糊地说了句“我忘记给‘上帝’喂食”,便朝后门走去。哥哥上前递给我一把手电筒,我接过来,又往口袋里装了两根胡萝卜,然后悄悄地溜进寒冷的夜色中。
外面看上去似乎很晚了,但那只是因为屋里太黑,外面才显得灰暗。攀登架被削减成一副诡异的骨架形状,看上去就像一根向后弯曲的脊柱。来年春天,它就会被用来烧柴火。我沿着小路朝兔笼走去。“上帝”正在试图挣脱束缚。他抽动着鼻子,像狗一样,灵敏地嗅探出我身上的悲伤气息。我打开笼门,他晃悠悠地走向我。在手电筒射出的光束中,他那块蓝绿色毛皮清晰可见——这是南希和哥哥的杰作,那个周末他们无聊地给“上帝”染毛,然后拍了一些“上帝”趴在他们头顶的照片。
我让“上帝”靠在我温暖的大腿上,俯身亲吻他。
“别担心。”他用那模糊且微弱的嗓音说,“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一例外。”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之后无论他在与不在,每当我身处茫然,总能在关键时刻听到他的声音。这个上帝是爱我的。
我很镇静地说:“好的。”
南希颀长的身影正在逐渐向我靠近。寒冷的十一月,她手中的杯子正在冒着热气。
“跟我说说吧。”南希蹲下来,说,“今天试演怎么样?”
我开口说话,却没有发声。
“什么?”南希向我倾过身来,显然她并没有听清。
我把手握成杯状,又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遍。
“旅店老板?”她诧异道,“那个残暴的旅店老板?”
我摇头,看着她,说:“是失明的旅店老板。”
演出当天,詹妮·彭妮悄悄挪到后台,她看上去像只硕大的狼蛛,而不是章鱼。戈洛格尼小姐看见时气得大声尖叫,就像被魔鬼划破了喉咙。她已经没有时间让詹妮换上那套骆驼服,只好命令她乖乖待在舞台最黑暗最偏远的角落,还警告她只要被发现露出一根触角,她就会用塑料袋闷死她。“婴儿耶稣”吓得哭了起来。戈洛格尼小姐叫他闭嘴,还骂他大煞风景。
我透过帷幕的缝隙迅速扫了一眼观众席,台下的观众很多,几乎座无虚席。这要比收获节来现场领取礼物的20人可观多了。
南希看见我,朝我使了个眼色,随后戈洛格尼小姐结实的手掌搭在我的肩上,将我拉回了基督时代。
“你总往外看,会破坏演出效果的。”她对我说。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我想,无论如何我都会破坏的。
“骆驼在哪儿?”戈洛格尼小姐喊道。
“他们和你一样驼着背。”新来的老师格利弗先生说。我们都笑了。
“这一点也不好笑,格利弗先生。”她慢悠悠地走下舞台,脚趾踢到一个沙袋。
“祝你好运。”我低声对詹妮·彭妮说。她一摇一摆地走向马槽,在背景墙上投下怪异的身影,然后转身冲我咧嘴笑,我看到她甚至把牙齿都给染黑了。
灯光渐暗,音乐响彻礼堂。我四肢无力,手心渗满了汗。戴上眼镜,四处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无意中还用白手杖戳到了一只“羊”的屁股,而他竟然哭了。我向戈洛格尼小姐解释,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冷冷地说:“幸好上帝没这么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