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从内心召唤的目的地
从庞贝,我们搭车来到港口城市布林迪西(Brindisi),用手上仅剩的最后一点儿现金乘船到达希腊科孚岛(Corfu)——曾被霍默(Homer)在《旅行》(The Odyssey)一书中提及的古柯赛拉(Corcyra)。在那儿,我每天都独自到长满橄榄树和无花果树的山坡漫步。瞭望着爱奥尼亚海(Ionian Sea),我坐在一棵石榴树下,阅读道教书籍、《博伽梵歌》、《圣经》,渴望从不同的导师那里学习尽可能多的东西。呼吸着地中海清新的空气,使人更易深省。
我们穿过内陆,搭车驶向雅典。飞驰在车道上,我对欧洲的奇特地形、语言、风俗颇为惊讶。我来自美国中西部,这样的多样性大大拓展了我的思路。我从窗口向外望着,陷入沉思。我的整个生活,依据我成长的文化,被局限于以一种特定的方式理解真实。为什么我们人类看起来有根深蒂固的倾向,感觉自己优越于其他人,尤其涉及国家、种族、宗教或社会地位时更是如此。我们认为自己的情况是正常的,而其他人很奇怪或比自己低。这种判断上的优越感使我们固执己见、抱宗派主义,产生出仇恨、恐惧、剥削甚至是战争。我祈祷我的旅行会开拓我的思维,使我能对其他文化如何看待生活、世界、神抱以理解。
到雅典后我给在芝加哥市郊的家人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在哪儿,这次旅行对我来说有多重要的意义,以及我感到多么想念他们。我还不敢告诉他们,我不想在秋天返回学校,而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去。
在雅典,看到在街上巡逻的警察都挥舞着自动机关枪,盖瑞和我感到非常震惊。我们知道最好睡在青年旅社,而不是树下,但问题在于——我们极为有限的资金已经花光。尽管青年旅社很便宜,我们还是住不起一间。于是我们转而采用那时许多没钱的旅客常用的方法——在政府血库捐血。那时所使用的原始采血方式非常令人痛苦。他们把我们捆在桌子上,用注射器抽血。我们几乎昏过去了。有一条规定,给每个抽完血的人一杯橙汁,让他们坐在等候室半个小时。只有看到捐血者处在稳定的健康状态下他们才会付款。在等候室里,等着呆够我们的时间,盖瑞和我忍受着手臂的疼痛。他愁眉苦脸地说:“肯定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弄到钱。”我们四下打量着房间,注意到一个法国人拿着吉他箱也在忍受同样的痛苦。旁边隔着几个座位,坐着一个瑞士男孩提着小提琴箱,也举着胳膊。我像往常一样把口琴系在腰带上。我们几个音乐家互相看看,产生了同样的灵感,微笑起来。
瑞士男孩告诉我们,他从小受到古典音乐的训练,但青年期后,选择了演奏摇滚和蓝调。法国吉他手也同样受过古典佛拉明戈民歌的训练,但转向民乐。拿到我们的卖血钱后,我们冲上大街,组建了临时乐队,开始充满激情地演奏即兴创作的八小节蓝调曲子。有十几个人围着我们跳舞。很快就聚集了更多的人。盖瑞往一顶借来的帽子里仍几枚硬币,摇晃着,为我们伴奏。观众这么喜欢我们的演奏,以至不断往盖瑞的帽子里扔德拉克马(drachmas)——希腊的货币。当热情不断上扬的时候,我们组织起了游行队伍,沿着希腊的大街小巷奏起一首长长的歌。人群在后面雀跃。当我们在一个角落里停下时,几十人聚集起来,而帽子里的德拉克马已经盛不下了。
在第一天结束时,我们分了所得,住进了青年旅社。到第二天早晨,我们已经出名了。不论到哪儿,成群微笑、鼓掌的希腊人把我们团团围住。他们爱我们。我们享受着不停歇的演奏,简直不敢信以为真。在一个广场上,我们的音乐充满了空间,老人击掌伴奏、年轻人翩翩起舞、孩子们欢呼雀跃、母亲抱着婴孩随着旋律轻摆。每个人都在午后的阳光下微笑着,帽子里的德拉克马快要溢出来了,突然,人群在片刻间消失了。音乐中止了,因为机关枪对着我们的脸。我们被捕了,被送到警察局。那里,警察没收了我们帽子里所有的钱,并警告我们再也不要犯这样的罪行。这就是我职业音乐生涯的开始和结束。
我们设法瞒过了警察,留了一些钱,感到是找个安静地方培养灵性的时候了。盖瑞和我付了去往克里特岛(Isle of Crete)的船钱。到达爱琴海的伊拉克里昂港(Iraklion)后,我们乘汽车来到南海岸。我们在哪儿发现了一块自然而充满粗犷之美的地方,布满岩石的陡峭海岸使船舶无法靠近,被自然的泉水、山谷、沙滩、山羊以及充足的阳光装扮得灿烂生辉。我们从没见过这么多山洞。我们选择了一个能俯瞰地中海的山洞作为居所。这天堂般的小岛是做戒食、冥想、祈祷的完美场所。每天日出前,我爬上一座山,一直做冥想和祈祷到日落。当我俯瞰着清澈的海水,对觉悟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增长起来。同时,盖瑞会下到海边,也做冥想。日落之后,我们回到山洞相聚,用一些干面包打破一天的戒食。当我们躺在石头地板上休息时,就交流一天的感悟。
几周就这样在冥想中过去了。现在我的祈祷和冥想已经把我灵性渴望的火星扇成了烈焰。在那孤寂无人的山顶上,我看到生命中的一切都在这火焰中蒸发了。我像一个着魔的人,仿佛被自己对神的渴望吞噬了。
但命运又带我来到十字路口。一条道路允许我继续保持我所想象的自己,一个美国男孩,来自某个家庭,被期望完成学业,得到学位,曾经加入反主流文化运动。另一条路会把我导向需要完全改变的领域。
我害怕了。我知道我要做的选择将完全改变我的生活,但没什么能拦住我。我不知道命运在把我引向何方,但知道如果我继续在旅行中前行,就会发现一种全新的生活,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份。我不得不把其他一切都抛开了。
一天傍晚,红色的太阳落入大海。波浪上覆盖着一层金色的光纱,浪花摇曳、轻舞。海岸旁的山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头顶的天空映着鲜艳夺目的粉色、橙红色、淡紫色。而后,从我的内心,一个甜美但下着命令的声音呼唤道:“去印度。”
为什么是印度?我想。那是另一个世界,那么遥远。我对其一无所知。并且我没钱,也不知道能指望什么,但我相信这是主的声音在呼唤我。在其他时候我曾经感受到神的临在,或者为了背弃神的行为而有罪恶感。但这次有所不同。这是一个与我内心发出共鸣的沉默声音。不,这是神,对我祈祷指导的回应。
黄昏时分,我从山顶下来,走向地中海,沉浸在内省的海洋中。我感到迈出的每一步都使我更接近目标。当我爬回山洞的时候,发现盖瑞在那里冥想。一支长蜡烛的火焰闪烁跳跃,在我们庇护所的顶上和墙壁上投下黄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