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娶媳妇,他去帮忙,拾掇得却比新郎子还扎眼,显鼻子显眼儿,新娘的娘家人还寻思他是主角呢。
在葬礼上,他又比主家的儿女哭得还凶,显得人家的儿女多不孝顺似的……
所以,遇事儿,都不招呼他。
这不,到了台上,他又对桃儿她们指手画脚,叫厂长看着都不顺眼了。
“我们是看你,还是看节目啊,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旁边站脚助威的人都哄笑起来。
“您看节目,您看节目,我管住我的嘴。”工会主席说。
桃儿她们唱得也很卖力气——不卖力气不行,节目通不过,她们就回不了家,肚子饿得直叫唤。
“挺不错,我看不在歌舞团以下。”厂长挺满意,拍着呱儿走上台,迈着弓箭步,挨个儿跟桃儿她们几个握手,到桃儿跟前,他站住了。
骨碌个眼珠儿上下瞅桃儿一个溜够,把桃儿瞅得浑身都刺挠,又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工会主席抢着都替她答了,厂长呱嗒个脸儿,翻他一眼。“我又没问你!”厂长说,“你们出去唱歌,代表着我们厂的精神风貌,就穿着劳动布工作服,怪素的,这么着,给她们每人做一身鲜活衣裳,怎么漂亮怎么打扮,管保能在市里得个奖。”桃儿她们一听说,还给她们置一身新装束,都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一下台,就忙活着量尺寸,尽量掐腰点儿,忒肥了,跟邋遢仨儿似的,也拿不出手去。那帮小子看厂子里给她们做新衣裳,直眼气,就讽刺她们说:“扯一身的确良,归里包堆才十块钱,至于乐成这样吗?”
“至于,你一个月工资要扯一身的确良,后半拉月恐怕就得系脖梗儿了吧?”桃儿说。
“女的就是眼皮子浅。”炝锅也跟着甩闲话。
桃儿想还嘴儿吧,他走了,这小子,气死人不偿命!她刚想追上去,给她们拉手风琴的向凯拦住。“一个粗人,你跟他叫什么劲儿呀。”
“你没见他跟我奓毛儿?”桃儿说。
“就他,不过就一个保全工,摆弄管钳子的!”向凯打着哈哈儿,很是不以为然,“你要跟他置气,真算是高抬他了。”这话,桃儿爱听,她奇怪自个儿怎么会看上他?谁听了都会说她是害眼了,算了,寒拉八碜的,少答呲他。向凯说:“走吧,我送送你。”
两人前后脚儿蹬着车出了厂,向凯问她好多话,她都含而糊之,还是不熟悉的过儿。不过,他这人挺文静的,也白皙,就一样不好,脖子长得像蒿子秆——细。
“哪天咱们去看京剧《首战平型关》吧?”
无怪文质彬彬,张嘴闭嘴就是唱戏跳舞,桃儿说:“好啊,在哪家院子演?”
“渤海剧场,到时候我给你送票来。”向凯显得出奇地大方。
“你是不是也会唱两口,要不怎么会在工会混事儿呢?”桃儿好奇地问道。
“唱也唱不好,只会瞎哼哼。”向凯还挺谦虚。
“你回吧,我就到了。”刚过南市口,桃儿就轰向凯走,她现在还不想叫他认她家门,再说了,这一片儿路灯挺亮,住家也多,街上还有一队一队的孩子肩扛着红缨枪在打仗,壮着桃儿的胆儿。
“遇见黑灯瞎火的地方下来,推着走啊。”向凯说。
“你这么一说,就像我是糊涂庙里的糊涂神儿似的。”
告别了向凯,紧蹬两步,穿胡同抄近道,她已经饿得跟煳家雀儿一样了。以前,她最怕走黑胡同,总怕遇见套白狼的,趁你不注意,拿个破麻袋往你脑袋上一蒙,背起来就走,然后把你扔小黑屋里关起来,叫家里拿钱赎你——解放前,天津卫这类花里胡哨坑人的传说多了,好在现在是解放后了。
“遇到劫道儿的,你就跟他提盒子炮,他们准尿。”果儿曾对她说过。
“盒子炮是谁呀?”桃儿问。
“盒子炮一身好武艺儿,连大混混儿袁文会都憷他三分——你当然不知道,那时候你还玩哗啷棒儿呢。”
“盒子炮住哪儿啊?”
“就住你们班同学话痨儿他们后院,这么多年从不出头露面,据说成立天津民兵师,请他当教官,他不干。”
后来,桃儿每回路过话痨儿他们院,都多往里头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