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脸》上(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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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班回来晚一点儿,你帮我打个掩护。”临出门,梨儿对桃儿说。

“你就甭绕古了,直接跟咱妈摊牌算了,要不,整天跟做贼似的,烦不烦呀?你就威胁她,要么我嫁给把势,要么我赖家里一辈子,盘腿儿坐炕头子上吃喝,看她说什么!”桃儿翘话梨儿。这话,桃儿说可以,梨儿绝对说不出口,桃儿在家气势惯了。

每一回梨儿见把势,都得掐着钟点儿,要不,她妈掰手指头跟她抠,几点打厂子出来,路上花多长时间,到家又几点,只要钟点对不上,她妈就刺破头了,跟她闹。所以,照车间姐妹的说法:既然老的有一套捉奸须知,那么小的儿就得备一套防捉奸须知,不过,有时候得桃儿予以协助,没有桃儿这棵青苗蒜儿,梨儿也没法摊鸡蛋。好在,截止到现在,她妈也没逮着过她的把柄,这取决于她的谨慎。她跟把势从不在家门口转悠,那要叫七大姑八大姨堵着,没一刻钟就能传她妈的耳朵里去——她们的嘴多快,赶得上火箭。

其实,在单位,梨儿跟把势也很少说话,更不会眉来眼去,都是擦肩而过时,他往她手里塞上一张纸条,或是她把约会的时间、地点写在材料库的黑板上,当然,得掐头去尾,除了他们,旁人根本看不懂。这么秘密接头,都是梨儿的主意,把势倒什么都不怕,他甚至还恨不得叫人家都知道呢,那样,就不会再有哪个小子约她看电影、逛马路了……这两回见面,都是在金钢桥口的一座楼的平台上,隐蔽是够隐蔽,可是旁边有一家菜店,有一股子欺鼻子的青麻叶味儿——这不过是梨儿的借口而已,真实原因是地点靠望海楼太近,她打小就听说,望海楼里的洋教士总出来拍花,把孩子骗进去,拿眼珠儿和心肝肺做药,真的假的不知道,反正她有点儿怯。

他们去的那座楼,三起,还是八国联军进天津以后奥地利人盖的,老了,要拆,所以住户都搬走了。他们爬到平台上去,也没人管。把势总是给她带点儿好吃的,糖墩、米花糖捂的,一边吃,一边贫嘴儿。不知为什么,梨儿只要单独跟把势在一块儿,就有一点慌,一慌,就咬手指甲,把势逮着话把儿了,问她:“你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咬指甲的?”梨儿说:“打小。”她掉头问把势式:“你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把势说:“打看见你咬指甲开始。”

“你闭上眼,我给变个戏法。”把势突然说。梨儿照他说的办了,半天,都不让她睁开,且磨蹭了。梨儿问:“行了吗?”把势说:“行了,睁开吧。”梨儿瞅见把势手里捏个明晃晃的玩意儿,细一看,那玩意儿她认识——耳钳子,而且是金的。他要给她带上,梨儿纳闷地问:“你从哪淘换来的这个,不会是醭面他们家的吧?”

醭面他们家最趁,公私合营以前开了一家棉靴厂,有钱,大小饭馆子平蹚,后来叫人家查出来,偷工减料,鞋底子使的不是棉布,而是棉纸。结果,罚了他一头子,罚得他盆干碗净,闹胃口时,想喝一碗片儿汤都喝不起了。打那开始,醭面就隔三差五跑委托行,靠当当过日子。南门脸儿这一片,数醭面家蹊跷东西多……把势却告诉梨儿说:“这是我奶奶留下来的东西,她临死跟我说,要是你找到了对象,就把它给她,算是我给没见面的孙子媳妇的一点念想。”这叫梨儿心头一热,一下子跟把势的关系拉近了,她磨磨唧唧地说:“难为你对我这么实诚。”把势仿佛没听清,问她说的是什么,她只好又说一遍:“我说我要谢谢你。”把势还是没听见,紧着问她说的是什么,叫她再重复重复,梨儿知道他是成心,生气了,干脆给他一撇子:“我说我明个到南市给你买个耳挖勺去。”把势说:“买那玩意儿干吗?”梨儿说,“叫你把耳朵掏干净了,听话能听真着了。”把势笑了,梨儿也笑了。“贫嘴呱舌的,讨厌。”把势胖胖达达,看上去挺厚道的,要是叫梨儿鸡蛋里挑骨头,未必挑得出来。

把势对她说:“你把脑袋侧过来一下,我把这个给你戴上。”

梨儿往他那边挪挪窝,嘴上却呢喃地说:“挺贵的东西,给了我,怪不合适的。”

“给旁人不合适,给你还不合适吗?”把势这小子故意跟她念山音儿。

“我说正经的,你别跟我蔫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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