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得就是正经的,别扭扭搭搭的,大方点儿。”把势看去五大三粗,给她戴耳钳子的时候,柔着呢,一点儿也没弄疼了她。
可惜没带镜子,她瞅不见她戴着顺眼不顺眼。
一些小感觉就像腻虫一样,在她心里咕弄,仿佛点炉子,劈柴太湿,不冒火,光沤烟。她不得不靠在把势身上,歇歇。她能感觉到把势的呼吸,而且那呼吸越来越接近她。她不想阻止他,尤其是现在,她似乎已经蒙了。当他的嘴唇热乎乎地贴在她腮帮子上的时候,她猛不丁从迷迷瞪瞪中醒来,让她直毛咕。“不!”她叫了一嗓子。
一切都似曾相识,那麻酥酥的摸电门一样的触觉,那呼噜噜的水沸了一样的呼吸,还有那火柿子一样通红的眼睛,她都经过见过——那是跟翻译在一起的时候。她赶紧站起来,铺拉铺拉起皱的褂子,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再不走,她恐怕就把握不住自个儿了,没准稿子了,不是念损,她一直是那种陷进去就拔不出腿来的主儿,只会越陷越深——眼下她还不想叫把势黏上她。两人蔫蔫嘎嘎地下了楼,梨儿把耳钳子摘下来,叫把势先替她攒着,要是把它戴回家,她妈那一通审,能把她腻歪死。他们一个走东,一个走西,分手了,把势还想临别的时候,跟她腻烦腻烦,她也爱答不理的。
“混蛋翻译,既然你都娶媳妇了,还来跟我捣乱干吗?”她把车骑得飞快,心里一个劲儿地骂翻译,拐了一个弯,她又骂开了自个儿:“真不挨边儿,骂得着人家吗,毛病其实就在你自个儿身上。”她整个咂摸了一道,也不知道把势怎么想,弄不好,还以为我成心拿一把儿呢!要不惦记嫁人家,就该明确,别耽误了人家,老这么猫盖屎也不是办法。快到家门口了,她想:“也不知道桃儿怎么给我编的瞎话,到时候,老太太一问,得磨砖对缝儿,别叫她看出我满嘴跑火车来。”其实,梨儿多余嘀咕,桃儿到现在还没回家呢,正在厂里练歌。
桃儿她们在小礼堂练歌。小礼堂虽然小,窗户却不少,总有下班没走,赖在厂里踢球打蛋的小子,往里头扒头儿,看得桃儿她们磨磨答答,直磨不开面子,更过分的是,还有人冲她们使鬼脸,桃儿急了,跟那帮小子翻脸了:“瞧你们一个个倒霉德行,不家去,跟这磨裤裆干吗!”有招欠的还问她:“你怎么随便骂人呢?”桃儿说:“谁骂人了?我那不是骂人,是在骂街。”工会主席也废物,出去赶了几次,也没见效,桃儿实在没耐心烦儿了,换上衣裳,朝姐儿几个说:“我们不练,叫他们看吧。”姐儿几个跟她一块儿向外走,工会主席还拦着。“你们接着练你们的,我找保卫科的人捋他们一顿。”
走到礼堂门口,她抹头又回来了,姐儿几个不知她尥什么蹶子,桃儿说:“再练练,这个点儿回去,太阳晒着怪鲁的。”姐几个叫她着三不着两的话说得迷糊了。“妹子,现在才四月天,凌才刚化不久,晒什么晒!”桃儿脸一红。“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零碎儿,人家工会主席叫咱们练,咱们给人家晾台合适吗?”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明白,都是因为炝锅,他肩膀头子上搭个褂子,也扒着窗户往里瞅呢,背心上有俩窟窿儿,还穿着,跟邋遢三一样,桃儿用心何在先两说着,姐儿几个驳不倒她是真的,她们问:“男工都堵外边看,哄也哄不走。”桃儿说:“看就看吧,叫他们看眼里拨不出来,看心里是块儿病!”
练完歌,呼哧带喘,临出厂门时,炝锅对她说:“你这身子骨太怜薄了,往后多跟我们打打球,锻炼锻炼。”他一笑,怎么看怎么像个嘎杂琉璃球儿,桃儿张嘴就回了一句:“跟你们打打球?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没等炝锅反应过来,她骗腿儿上车溜号儿了。这时候,她才想起她三姐给她派的任务,坏了,我把这茬儿给忘了,当时撂地砸坑儿明明应了梨儿,她非趔我耳朵在屋里转两圈儿不可,我要不跟炝锅置气就好了……要这么跟梨儿实话实说,她不就逮着我的老虎尾巴了吗?再到处胡咧咧去,我的一世英明就毁了——跟梨儿说实话也好,说瞎话也好,反正都不上算,里外里一样,随她处置好了,所以,她一进门就跟愣头青似的咋呼道:“我紧赶慢赶,蹬了一身汗,归其回家还是这么老晚啦。”一家人落座了,就等她了。她妈说:“快着吧,早吃早睡,明儿我带你二姐到娘娘宫拴娃娃大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