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脸》上(19)

 

“哎呀,我这样怎么出门呀!”她冲桃儿喊,好像她的眼不是她自个儿哭肿的,而是桃儿拿竹劈子给捅肿的。

“用凉水敷敷,再抹点儿凡士林。”

“你怎么这么在行?哦,我知道了,你一定也是总偷着哭,所以才总结出这样的经验来,对不对?”梨儿说。

“太脏心烂肺了,你!”桃儿真想不再答理她,不过,闹不清她夜个为什么哭,桃儿不死心,她太想知道了——即便她不想知道,她的好奇心也总在她心里转磨磨儿。“昨天晚上的事儿你不想告诉我吗?”她问。梨儿说:“我就是腻歪得慌。”她又上赶着问:“有什么可腻歪的?”梨儿说:“腻歪自个儿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新鲜事儿,来满足你的好奇。”见梨儿跟自个装蒜,她生气了,这一阵子,她添了个毛病,一生气,就坠肚,得赶紧往茅房跑。望着桃儿的背影,梨儿窃喜:跟我髭毛儿,你还小点儿,我都不尿炕了,你才哇哇落地,嘁!梨儿空着肚子走出家门,走在街上,她意外地发现自个儿并没有像想象的那么难受,反而仿佛是捆在她身上的绳子叫她挣断了,松了绑的她,脚步轻盈。

桃儿打茅房回来,见梨儿早没影儿了,后悔得什么似的。“我怎么能叫她溜了呢,她还欠着我豆瓣儿糖哪,好啊,想跟我赖账!”她前后脚儿地追出去。

到单位,差一点儿晚了,却见她的几个拔香头子的姐们儿,还在厂门口转悠,“嘿,你们不上班,在这磨蹭什么,惦记着憋宝呢?”

姐几个瞧她才来,就像三姑六婆瞧见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呼啦就围过来。

“都齐了,就差你一位了,都以为你忙着裹脚呢,反正我们都是大脚片子。”老几位鸡一嘴,鸭一嘴,差一点儿把她箝死,令她难以抵挡。

“你们是我的东家,我是你们的店小二行了吧?一个一个地来,有什么吩咐,就尽管招呼吧。”桃儿说。正这时候,上班铃响了。

她们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要组织个女声小合唱,参加市里的职工文艺会演,这里头就数桃儿嗓子豁亮,没谁也不能没她。桃儿问:“谁叫咱们去的?”她们说:“是工会主席。”桃儿一听,就拨拉脑袋,说:“他组织的——不去!”

10

秦惠廷摔了个盖碗儿,他气坏了。药房的伙计给人家抓的夏草,竟是霉了的,这哪是国营大药房的做派,简直是竿挑儿摊子的小伎俩,他开的方子,要是疗效不济,不是砸他姓秦的牌子吗?他回到家,跟老婆子大发脾气,而且越念叨越来气,差一点儿把桌子给了。

“你就总拿家当杠房,在药房怎么不跟他们掰扯,怕嘛,好歹你也是个官身子。”桃儿妈劝他。

“我总寻思在一个柜上混事儿,关着面子,拉不开这个脸儿。”秦惠廷凡事都不想跟外人闹个脸红脖子粗。

桃儿她妈甭看是个家庭妇女,整天跟炕笤帚打交道,见识却一点儿也不比秦惠廷少。

“咱不欺负人,人也别欺负咱,得理就不能饶人,能说开的就说开了,说不开的就往上头反映,该经官的就得经官,该动府的就得动府,记住了,该硬气的一定得硬气。”她说。

一番话,说得秦惠廷心服口服,频频点头。“那好,你去把我过去的那个鸟笼子找出来,我想再养一只八哥儿。”秦惠廷说。桃儿她妈把刚沏的茶坐在炕桌儿上。“不是跟你说过吗,新社会,提着笼架着鸟,叫人笑话。”秦惠廷说:“你说得对,该硬气的一定得硬气起来,养个八哥儿我惦记不是一天半天了,提笼架鸟不光许阔老阔少,也许咱劳动人民。”桃儿妈说:“你这是拉官盐,贩私骆驼。”秦惠廷站起来,拉着老伴儿的胳膊。“你答应不答应吧,不答应就让街道代表给评评这个理。”桃儿她妈没辙了。“我算是倒霉透了,嫁到你们老秦家就成了你们老秦家的小力巴儿了。”秦惠廷见自个儿的阴谋得了逞,偷偷笑了——看来,不光在单位,在家里也得硬气起来,做陪房丫头在哪儿都不吃香。

“哎呀,都六点一刻了,怎么几个闺女还不回来,又跑哪儿疯去了?”秦惠廷瞅瞅座钟,问老伴儿。

“兴许车挤呗。”桃儿她妈一边给他擦那个她藏起来好些年的鸟笼子,一边说,“俩闺女都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对象都找不着,你也不愁得慌。”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