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理由,就骂我蠢,因为蠢,所以就得骂。”
“换了我,我就掀她的桌子!”
话音未落,她蓦地听到身后一声怒喝,回转头,望见一个穿大红唐装的矮胖女人站在门口,五十出点头的样子,戴了顶八角帽,满脸横肉,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她,用男人般的粗重嗓门叱责道:“田莲莲是吧?怎么,打算犯上作乱啊?狐眉狐眼的,仗着漂亮是不是?就你那没出息的老公处处护着你,帮你打点这打点那,没来上班,就来一处一处磕头求情,求大家顺着你,凭什么?我正式警告你,别在我这儿耍你那套大小姐作风,没门!”
她正想分辩(小许兔子似的逃得无踪无影),那老女人冲过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起来(粗话脏话喷涌而出),如一阵骤雨劈头盖脸打得她无处躲藏。
田莲莲浑身僵硬了,滚烫的血涌进脑袋,眼睛一黑,就要瘫倒——蓦听妈妈惊声叫唤,莲莲,莲莲,你怎么啦?怎么啦?她竭力睁开眼睛,感觉自己似乎坐在自家阳台上,妈妈手里握着梳子,将她搂在怀里,一迭声地安慰道:“莲莲,莲莲,快醒醒,醒醒,晒太阳晒得好好的,妈妈替你梳梳头,看你慢慢睡着了,做梦了吧,又流鼻血了……”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是做梦了——阳光多好,天多蓝——她定了定神,迷迷糊糊地看到远处一股浓烟蒸腾而起,像一只巨大的黑色的鸟,展开双翼,迅速遮蔽了半边天空——于是喃喃地说:“妈妈,那边,好像又失火啦……”
5
火灾已成为公众关注的话题。
像所有事物一经众人之口就会基本失实一样,每一次或大或小的火灾都有各种不同的版本在流传。人们关心的已不是火灾本身——譬如,没有人过问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也没有人探询火灾的起因和预防措施,却一门心思为火灾故事里的细节争执不休。有人有鼻子有眼地宣称,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在火灾中将一个重量超过两百斤的箱子从三楼拖到楼外空地上,因为箱子里装着她过门时的陪嫁;立即有人反驳,老太太并不是七十岁,是九十岁,不是三楼,是六楼,箱子也不是二百斤,是四百斤,里面装的根本不是陪嫁——以前的陪嫁值不了多少钱,里面装的全是明清时期的宫廷瓷器,价值连城。立即又有人嚷嚷,老太太一百多岁了,是市里几个百岁老人之一,市里头头还专门为她祝过寿,对一个百多岁老人来说,钱财算个屁东西,箱子里既不是陪嫁,更不是瓷器,是老太太一辈子所记的日记,记载了她的人生和信仰……
一位母亲亲口告诉众人,她住的那幢楼烧起来之后,她打算领着儿子赶紧逃生,当时儿子正在复习功课,一把推开她,催她自己快逃,说等复习完功课才能下楼。那时,浓烟已经呛得睁不开眼睛,人都快要窒息了,做母亲的没法子,只得逃到外面拼命呼救。可是等待救援的人太多,顾及不到,大火迅疾将整个楼房湮没……等到大火熄灭,余烟散尽,做母亲的颤抖着爬到儿子的房间,惊讶地看到儿子仍然以原有姿势坐在原处,浑身漆黑,像一尊陶俑,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诵英语。人们的争执焦点在于儿子回答媒体时的不同版本,一是学好本领,报效祖国;二是学习好了,可以上哈佛大学;三是他想做高考状元,像电视里播的,戴着大红花游街示众。有人认为这样的儿子了不起,为了学习连火都不怕。有人却认为这种行为不值得提倡,儿子是被教育制度弄坏的,就算没被烧死也是废物一个——他亲眼所见,儿子现在整个儿就是一黑人,黑得一塌糊涂,如果不像迈克·杰克逊那样浑身上下彻底漂白,以后老婆都娶不到。
火灾的引发不外乎人为的和自燃的两种,做饭引起火灾,或者抽烟引起火灾,或者用电不当引起火灾,等等,都在常识范围;也有某种自燃现象,例如枯木、旧房子、汽车等等,有时会莫名其妙烧起来。但追根寻源,总能够找到为何燃烧的依据。像玻璃、钢铁、泥土、水这些东西会烧起来,便超出了人们的认知范围。哲学家早说了,人的知识是有局限的,认识也是有局限的,但至少有一点不会错:科学观念是建立在常识基础上的——因此,人们只能按照常识来看待火灾的起因以及根源。像汪荣霸经营的水产市场,从水槽里烧起来,把里面的鱼鳖虾蟹全煮熟(招来成百上千的吃客),就实在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