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很快就集合好了,连长跑步走向师长,请他检阅女八连,报告词喊得很响亮。师长先是在队伍前走了一遍,右手举过头顶,向女兵致意,样子就像敬爱的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朝金水桥涌来的人民群众挥手致意。师长从队伍排头走到排尾,又从排尾挨个跟女兵握手,边握边向排头走来,跟女兵们问长又问短,问寒又问暖。女兵站成三列横队,当握到最后一名,就看着远远立在墙根的文茹。
连长喊紧急集合时,南瓜就撇下文茹,站进了队伍,并关照她站远一点。南瓜准备接受完师长的检阅,再去码头给这个大小姐送行。文茹站在墙根下,远远看着师长检阅女八连,没想到师长检阅完部队,就来检阅她了。师长迈着部队首长喜欢迈的外八字步,走到她面前,就伸出大手来。
文茹感到很突然,当然还有点紧张,可是既然师长都出手了,自己也该出手。可是那会儿,她怀里抱着布包袱,出了右手,又出左手,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学生,知道跟首长或者长辈握手,应该双手相拥以示尊敬。这么一达理,怀里的包裕就落到地上。师长伸过来的手突然改变了方向,从地上拣起包袱,塞到她的怀里,这才朝她握过来。文茹左手抱着包袱,右手握住了师长。“师长好!”文茹用语言和目光同时向师长致敬。
“小同志,你是刚来的吧?”师长亲切地问她。
“是……不是、是!”文茹有点语无伦次。应该是刚到,而不是刚来,更严格地说,是路过这里,她想用上回更正连长合法经营不是剥削的方法给师长更正,自己不是刚来,是刚到,是命运让她无意间闯进这个生命中的驿站,她马上就要走了。可是那会儿,她来不及向师长解释,只是站在那里点着头。她还是有点紧张,头是因为紧张而点的。
“小同志,你感觉这里好吗?”师长又问,父亲般的语气。
“很好。”文茹说。
“是不是像个革命的大家庭?”师长又问,语气就更父亲了。
“是的。是革命大家庭。”文茹心情有点放松了。
师长突然转过脸,嘱咐紧随其后的连长:“王连长,你以后可得把她当作自己的小妹妹,既然投身革命了,就是一家人!”
“请师长放心!”连长回答得很响亮,脸上的表情却跟语气有点不一样,尽管连长掩饰了,还是被文茹看出来了。
师长随即牵着一直握着的那只绵软白嫩的手,将文茹牵进了队列,抚着她的肩膀让她站成战士样,又伸出宽厚的双手捧了捧她的脸蛋,道:“小同志,既然参加了革命,那你就是队伍里的人了。”
师长检阅完队列,就到女兵宿舍视察,挨个房间走过,摸摸床上的被褥,女兵的床铺上就一条很簿的被子,一条草席,席子下铺着一层金丝稻草。师长摸过一床又一床,关照连长,要关心女兵的生活,女兵有女兵的特殊性,不能让她们受凉,不能让她们受气,更不能让她们被人欺负。师长视察宿舍时,就让文茹跟在他身后,文茹几次都想离他远点,甚至想悄悄遛掉,可是师长好像有三只眼,两只眼视察部队,一只眼专司盯守文茹,有几次,文茹故意拉开距离,想等师长转身之后,就将他拉掉,师长要检阅的女兵宿舍有十多间,再说连长又带着几个女兵前呼后拥,总不会老是带着她。可是文茹想错了,师长好像就是要对她进行手把手的传帮带,每当检阅到有的女兵被子叠得不规整,总要扬起他那父亲般的手,将她招到跟前,教她如何叠被子,如何摆放床前的鞋子。师长边传帮带,还边拍着她的肩膀,可以说是苦口婆心,教得文茹只好点头,如果头不点了,他还会再重复教一遍。
师长是将她当成新兵了,所以教得格外细心,文茹跟在师长身后,看见连长的脸色总是晴一阵,阴一阵,当师长问:王连长你说是不是呀?连长就晴空万里地说:“是!师长您的教导我们一定铭记在心。”当师长转过脸问文茹明白了没有时,连长的脸马上就阴云密布:师长你教也是白教!这话是文茹从连长的脸上看出来的。
师长检阅到伙房,看见锅里女兵们吃剩的南瓜汤,脸突然沉了下来,用勺子淘了半勺汤汁,送到嘴边喝了两口,道:“让女兵吃这样的伙食,我心里很难过,现在部队供给总是跟不上,我回去就想办法,希望大家也要自己动手,生产自给。只要我们把人民当作水,我们新四军这条鱼就渴不死,也饿不死,胜利是属于我们的!”连长和女兵用掌声感谢师长的关怀。
师长检阅完伙房,就骑着战马走了。临行之际,再次拍着文茹的肩膀说:“小同志,既然到了女八连,你就要爱这个战斗集体,好好干吧!”文茹点着头连连说:“是!”
师长的战马消失在江边,文茹转身对连长说:“连长,我要走了。”
连长说:“你不能走!”
“为啥不能走?”文茹问道:“两个钟头前你还催着我走人,现在为啥要改口?”
“不能走就是不能走!不为啥!”连长的脸拉得老长,眼神告诉文茹,她狠不得要她马上走人,可是却要强留她,连长说:“我是连长。”